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错觉,好像我们俩被连在了一起,以后再也不会挨饿了。
他慢慢的吃着,吃得很认真,每一口都嚼得很慢,好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我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看着他吃,看着他把最后一滴汤都喝干净,连碗底的葱花都用勺子刮得干干净净。老郑走过来收碗,笑着说“这小伙子胃口好”,他没说话,只是低下头,耳朵尖有点红。
我付了钱,起身要走,他立刻跟了上来,还是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
推开门的时候,铜铃又响了一声,外面的雨小了点,那盏“老郑馄饨”的灯牌还亮着,在雨里晕成一团暖黄。
我把那把印着男科广告的破伞撑开,递到他手里,“拿着。”他接过伞,手指紧紧的攥着伞骨,指关节都泛了白。
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雨丝飘在脸上,不冷了。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却很稳,不再像刚才那样迟疑。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举着伞,伞面往我这边歪了大半,自己的肩膀都湿了。看见我回头,他愣了一下,然后飞快的低下头,继续跟着我走。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或许捡回这只“小野狗”,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以后的雨夜,回家的路上,不再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了。
出租屋在七楼,没电梯。
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几盏,走两步就得跺一下脚,灯“啪”的一声亮起来,又在脚步声消失时慢慢的暗下去,把影子拉得老长。
我走在前头,手扶着满是划痕的扶手,每上一级台阶,膝盖都隐隐发疼——大概是今晚在KTV站太久了。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只有偶尔鞋底蹭到台阶的砂砾,才会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提醒我他还跟着。
到了门口,我摸出钥匙串。上面挂着三把钥匙,一把开出租屋的门,一把开KTV储物柜,还有一把是十四岁那年在火车站弄丢的家门旧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咔嗒”一声,门开的瞬间,一股隔夜烟味混着潮湿的霉味冲了出来,呛得我皱了皱眉。
我把窗推开,风卷着雨丝扫进来,窗帘被吹的猎猎作响,终于把那股闷味冲淡了些。转身时,看见那小子还站在门口,脚边的湿鞋印在地板上迅速晕开成黑圈。他没敢进来,双手放在身侧,手指蜷了蜷,眼神里带着点不安,好像怕自己的脚印弄脏了这里。
“进来。”我踢给他一双男士拖鞋——是上次一个喝醉的客人落下的,尺码大了一圈,鞋面还有点磨损。“太大就将就,总比光着脚强。”他弯腰拿起拖鞋,鞋口能轻松套进他的脚。他本就瘦小,套上这双大拖鞋,走一步都要晃一下。
客厅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中央放着一张二手沙发,是我去年在旧货市场花八十块买的,米色的布面早就被油烟熏的发黄,还泛着一层油亮。中间的位置陷下去一个大坑,是我喝醉后睡了无数个夜晚压出来的。沙发旁边是一个掉漆的茶几,上面放着空烟盒和没洗的酒杯,角落里堆着几件没来得及洗的衣服,整个屋子透着一股乱糟糟的生活气。
我从衣柜最底层扯出一条旧毯子,是大学时盖过的,边缘已经起了球,还沾着一点洗不掉的咖啡渍。
我把毯子铺在沙发左边的塌陷处,拍了拍上面的灰:“你睡这。”他盯着沙发看了半天,又转头看向右边相对平整的位置——那是我一直睡的地方,垫着两个旧枕头,还有一件我的外套搭在扶手上。
“我……我可以睡地上。”他突然开口,声音还是有点沙哑,但比在馄饨店时清楚了些。大概是热汤暖了嗓子。我没看他,把一个旧枕头扔过去,枕头落在沙发上,弹了两下。“随你。”说完,我转身进了浴室,没再管他怎么安排。
浴室很小,只有一个简易的花洒,热水要等半天才能热。我拧开开关,冷水先“哗啦啦”的流出来,冻得我缩了一下。水声响起的瞬间,我隐约看见磨砂玻璃外有个影子在磨蹭,一会儿靠近,一会儿又退回去,像是在犹豫什么。我探头往外看,正撞见他蹲在沙发旁边,把那条旧毯子铺展开,然后一点一点的把边角对折,再对折,叠的整整齐齐,连一点褶皱都没有。
我倚在浴室门框上,烟叼在嘴里没点,看着他忙完,又把枕头放在毯子旁边,调整了好几次位置,才满意的直起身。我这才开口:“小野狗,以后进门先洗澡,别把外面的味儿带回来。”我不想这屋子再添上垃圾桶的馊味,也不想看见他身上那层洗不掉的脏污。
他“嗯”了一声,声音轻轻的,手指攥住校服的下摆,指节都泛了白。沉默了几秒,他突然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也不喜欢外面的味道?”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把嘴里的烟点燃,吸了一口,再把烟圈吐向排风扇,白色的烟雾很快被吸走。“没人喜欢。”外面的味道太杂了,有KTV的酒气,客人的汗味,还有垃圾桶的馊味,闻多了都让人难受。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定下了一条规矩:进门前,要把外面的味儿洗掉。不只是身上的气味,也是把一天的不顺心,都留在浴室的热水里,进门后,只留下一个干净的自己。
我关了浴室门,热水终于慢慢的热起来,水流浇在身上,暖意顺着皮肤蔓延开,把今晚的疲惫和寒冷都冲散了些。隐约听见外面有轻微的动静,大概是他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他也没什么东西,只有身上那件洗的发白的校服,还有我给他的那把破伞。
等我洗完澡出来,客厅的灯还亮着。他果然没睡沙发,而是把毯子铺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自己蜷缩在毯子上,背对着我。我没说话,走到沙发右边坐下,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烟雾缭绕中,我看见他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大概是没睡着。
窗外的雨还没停,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我的呼吸声、烟燃烧的“滋滋”声,还有他偶尔轻微的翻身声。
我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突然觉得这空旷的出租屋,好像因为多了一个人,变得没那么冷清了。
“以后别总缩在地上,沙发虽然塌了,但比地上软。”我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他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我看见他往毯子中间缩了缩,好像安心了些。
我掐灭烟蒂,躺在沙发上,把外套盖在身上。闭上眼睛的瞬间,我听见他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很轻,但很安稳。大概是这一路的奔波和那碗热汤,让他终于放松下来。我想着,明天得给他找件干净的衣服,总不能一直穿那件脏校服。还有,得教他怎么用洗衣机,总不能让他一直手洗。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转着,我慢慢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他小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被雨声盖住了,没听清。但我知道,从今晚开始,这屋子不再只有我一个人了。沙发分了两边,生活好像也多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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