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上学后,日子过得飞快。
校服换掉了他刚来时那身破烂,馄饨面的热气一天天熏着小屋的窗户,他叫我“薇姐”的声音,也褪去了沙哑,清亮了许多。
我差点以为,我们真的能有个家了。
直到那通电话打到我的旧手机上。
“是陈野家长吗?请你立刻来学校一趟!”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刻板,带着命令的口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
家长?我算什么家长。但脚下还是急匆匆的往他学校赶,高跟鞋踩在脏水里,溅起的泥点怎么甩也甩不掉。
办公室里,班主任眉头紧锁。
陈野站在一边,校服外套沾了灰,嘴角破了一块,还在渗血。
他垂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嘴唇抿得紧紧的,拳头也攥得发白,透着一股不服气的倔强。
另一个男孩伤得更重,脸上挂了彩,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被他那个胖乎乎的母亲搂着,正用眼神一下下剜着我和陈野。
“怎么回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
“陈野同学动手打人!性质非常恶劣!”班主任推了推眼镜,审视的目光扫过我,“就因为王浩同学开了几句玩笑,他就下这么重的手!”
“开玩笑?”我看向陈野,“他开什么玩笑了?”
陈野猛地抬起头,眼睛黑沉沉的,透着一股我没见过的狠劲。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叫王浩的男孩,不吭声。
王浩在他母亲怀里缩了一下,带着哭腔嚷嚷:“我就……我就问他在哪买的假校服,问他姐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是不是很浪……”
听到“浪”这个字,我脑子嗡的一声。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我看见陈野的身体瞬间绷紧,喉结剧烈地滚了一下,那眼神,是真想撕了对方。
我明白了,他是因为我。
一股火气“噌”的冒了上来,我说不清是气他冲动,还是气自己成了他冲动的理由,又或者是被那个“浪”字戳到了痛处。
“无论如何,打人就是不对!”班主任下了结论,“陈野,你必须向王浩同学道歉!”
“不道。”陈野的声音不高,但斩钉截铁。
“你……”班主任气得脸色发青。
我深吸一口气,扯出个假笑,对班主任和那对母子说:“老师,对不起,是我没管教好。孩子我带回去好好教育,医药费我们赔。”
我不想纠缠,只想快点离开。这窗明几净的学校,这个正常又体面的世界,让我浑身不自在,提醒着我跟这里格格不入。
我几乎是揪着陈野的胳膊把他拽出办公室的。他任由我拖着,不反抗,也不说话。
一路无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直到进了出租屋的门,我把包狠狠摔在沙发上,再也忍不住了。
“陈野!你长本事了是吧?学会打架了?!”我指着他的鼻子,声音都变尖了,“我供你吃穿,让你上学,是让你去惹事的吗?!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日子太好过了,非得给我找麻烦?!”
他站在屋子中央,低着头,灯光在他头顶投下一片阴影。等我骂累了,喘着气停下来,他才慢慢抬起头。
嘴角的血迹已经干了,成了暗红色。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没有后悔,只有一种偏执的固执。
“他说你,”他盯着我,一字一顿的,“我不能打吗?”
他一句话,让我浑身的火气瞬间就没了,只觉得从头冷到脚。
我不能打吗?
他是为了我。用一种又蠢又狠的方式。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向前走了一步,身上还带着打架后的灰尘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这味道混着他身上干净的肥皂味,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我下意识的后退,小腿撞到沙发边上,一下坐了下去。
他逼近,阴影笼罩下来。我第一次在这个我自己的小破屋里,感觉到了压迫。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照顾的小孩,身上有种让我害怕的狠劲。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然后慢慢往下,停在我攥着包带勒出红痕的手指上。
他眼神暗了暗,那股逼人的气势忽然收了起来。他沉默的转身,拿来医药箱,蹲下身,拿出碘伏棉签,却不是给自己上药,而是伸向我手上的红痕。
“你干什么!”我猛的缩回手。
他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缩了一下。过了好一会,他才放下棉签,声音低哑的问:“疼吗?”
我别开脸,心跳得厉害。“不用你管!去把你自己的脸弄干净!”
他没再坚持,默默起身,拿着碘伏走向了洗手间。
那天晚上,我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白天的事在我脑子里一遍遍过——陈野那凶狠的眼神,他逼近时的样子,还有那句“我不能打吗?”。
屋里很静,只有窗外偶尔的车声和旧空调的嗡嗡声。
半梦半醒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一道视线,黏在我的脸上,沉甸甸的。
我猛的睁开眼。
黑暗中,陈野没睡在他的地铺上。他就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背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静静的看着我,不知道看了多久。
月光勉强勾出他侧脸的线条,那双眼睛在黑夜里没了少年的清澈,有依赖,有委屈,还有一种……让我害怕的占有欲。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不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我厉声问,想用声音驱散这奇怪的气氛。
他没有回答。
只是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极其轻柔的拂过我垂在沙发边上的一缕头发。那动作很珍惜,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薇姐。”他低低的开口,声音沙哑,听得我心里一抽,“我不会让任何人说你不好。”
这不像承诺,更像是在宣告,宣告我是他的。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猛的把头发从他指尖抽回来,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风。
“回去睡觉!”我的声音冰冷,“立刻!马上!”
他看了我几秒,黑暗中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最后,他默默站起身,回到他的地铺上,躺下,背对着我。
屋里又安静了,但我再也睡不着了。心里一阵阵发慌,真有种养虎为患的感觉。
第二天凌晨,我拖着累垮的身体从KTV下班。
宿醉加失眠,头疼得快炸了。一个常来的、对我有点意思的保安非要“顺路”送我,他的手时不时“不小心”搭在我腰上,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我脖子边,嘴里说着些不三不四的浑话。
我累得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麻木的让他半扶半抱着把我送到出租屋门口。
“薇姐,下次我点你台,你可得多陪兄弟喝几杯……”他嬉皮笑脸的,凑得更近。
就在这时,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陈野站在门口。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冰冷又锐利,死死的钉在那个保安搂着我的手,和我累到麻木的脸上。
他甚至没看那个保安一眼,目光直接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比昨晚在黑暗中更让我害怕。是自己的东西被抢了时,那种毫不掩饰的杀气。
保安被他看得发毛,讪讪的松开手,嘴里不干不净的嘟囔了一句,几乎是跑着逃了。
楼道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陈野的目光依旧锁着我,一步步走过来,直到我们几乎鼻尖对着鼻尖。他身上清爽的气息,驱散了保安留下的酒臭味。
他低下头,看着我,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带着命令口气的、冰冷压抑的声音说:
“以后,别让这种人送你。”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我们完了。
那一刻,我心里清晰的闪过这三个字。
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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