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住纽扣的手，让我脑子里那根弦彻底断了。
他没说话，但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薇姐，回不去了。你想要的安稳日子，我给不了，也不想要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几乎让我窒息。我猛的站起身，带倒了脚边的酒瓶。黄色的酒液流出来，浸湿了地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酒味。我走到窗边，外面是没完没了的雨。城市在雨里，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光，就像我这乱七八糟的人生。
我心里空得发慌，需要更烈的酒来麻痹自己。我踉跄着走向柜子，手在杂物堆里乱翻，想找出那瓶不知道谁送的廉价威士忌。
指尖却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方盒子。
这东西不对劲，不是酒瓶。
我的动作停住了。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把它掏了出来。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上面落了层灰。里面是什么，我几乎都忘了。是那个姓张的建材老板，几个月前塞给我的。他说，薇姐，你跟我吧，总比在这里好……
我当时怎么回的？好像是笑着把盒子推了回去，说张总，我可养不起自己，还拖着个孩子呢。
他后来没再纠缠，这盒子也不知怎么，就被我随手塞在这里，忘到了今天。
我拿着盒子，转过身。
陈野还站在原地，保持着按住纽扣的姿势，就那么站着不动。他的视线，死死的钉在我手里的盒子上。
他看我的眼神，跟那天在巷子里动手前一样，充满了毁灭感。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很沉，踩在地板上发出闷响。他一把从我手里抢过那个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条细银链子，吊着个俗气的心形坠子。不值钱，但对我们这种人来说，也算是个郑重的表示了。
陈野盯着那条链子，手指用力得快要把丝绒盒子捏碎。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声粗重得吓人。
然后，他猛的将盒子连同链子一起，狠狠的摔在地上！
“他就那么好？”他嘶吼起来，声音沙哑得像被磨过一样，“他能给你什么？是能让你离开这鬼地方，还是能给你一个家？”
心形坠子从盒子里弹出来，在地板上跳了几下，滚到了角落，像一颗被扔掉的冰冷心脏。
他猛的伸手，死死抓着我的肩膀，手指掐得我生疼。他用力的摇晃我，眼睛都红了，看起来快要疯了。
“我算什么？林薇！你告诉我，我对你到底算什么？是你养的一条狗吗？高兴了就喂一口，不高兴就踢开？还是个工具？你说！”
肩膀很痛，但更清楚的，是他话里那种不被理解的、扭曲的爱和恨。
我看着他激动到涨红的脸，看着他那双曾经像黑宝石、此刻却只剩下疯狂和痛苦的眼睛，这些年来积攒的所有疲惫、挣扎和自我厌恶，一下子都消失了。
我反而冷静了下来，心里一片冰冷。
我猛的挣脱了他的手。力道很大，让他踉跄了一下。
我的动作变得很慢。我抬手，理了理被他抓皱的衣领，然后走到沙发边，慢慢的坐了下来。拿起茶几上半瓶没洒完的酒，对着瓶口，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烧过喉咙，让我清醒得近乎自虐。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窗外不停的雨声。
我放下酒瓶，抬起眼，目光平静的落在他脸上。那份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藏着能吞掉一切的黑暗。
“陈野。”我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每个字都像冰锥，准确的砸向他的心口，“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这条小野狗捡回来？”
他脸上的愤怒和痛苦瞬间凝固了。像是没听懂，或者说，是不敢听懂。
我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会，又移开，落在窗外那片混沌的雨幕上，好像答案就在那里。
“那天晚上，在KTV后门的垃圾桶边，”我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讲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你缩在纸箱里，饿得直发抖。”
我顿了顿，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的跳动。
“眼珠子黑沉沉的，像……”我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又好像穿透了他，在看某个更遥远、更不堪的过去，“……像条快死的小狗。”
“跟我妈把我扔在火车站垃圾桶旁时，我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双眼睛里，疯狂熄灭了，只剩下巨大的、不敢相信的空洞。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酒精让我的大脑有些麻木，但每个字，都清晰得吓人。
“十四岁？呵……”我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我那个没能生下来的杂种，要是活着，也差不多这么大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的捅进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猛的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彻底的破碎和茫然。
“养着你，供你上学，看你人模人样的穿上这身皮……”我伸出手，冰凉的手指，像那天晚上的奶油一样，轻轻的，不带任何**的，划过他湿漉漉的校服领口，动作里只有冰冷的审视。
“就像在养那个没被扔掉的我，养那个没机会长大的孽障。”
我的手指停在他的领口，能感觉到他身体剧烈的颤抖。
“你就是个活生生的证明，”我一字一顿，将残酷的真相，**裸的摊开在他面前，“证明我林薇，还不算烂到骨子里，还有点用，不只是个给钱就能睡的货色。”
看着他瞬间惨白、摇摇欲坠的脸，看着他眼中整个世界都塌了的样子，我心里竟然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感。看吧，这就是你要的真相。满意了吗？
“爱我？哈……”我短促的笑了一声，尖锐得像玻璃刮过地面，“小野狗，你懂个屁的爱？”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几乎已经瘫软在地，靠着墙才能勉强撑住身体。
“你爱的是什么？是那碗不要钱的馄饨面，是这张能让你不淋雨的破沙发。你爱的，只是第一个肯对你伸手的人！”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把他最后一点尊严和幻想，彻底碾碎，“那天蹲在垃圾桶边的是条狗，给它口吃的，它也会摇尾巴！你跟它有什么区别！”
我看着他涣散的眼神，看着他死死盯着地板裂缝，好像他崩塌的世界全在那里的样子，看着他剧烈颤抖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将我吞没。
“你那点心思，不过是饿疯了，抓住根救命稻草，死都不撒手罢了。”
我转过身，不再看他。语气疲惫到了极点，也冷漠到了极点。
“别自作多情了。”
我走向卧室，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你不是我儿子，”我停在卧室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没有回头，说出了最后的判决，“也永远成不了我想要的男人。”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压抑的、快要死掉般的抽气声，细微的传来。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那点可笑的、维系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所谓温情，彻底斩断。
“养你，就当是……还了当年没人给我的那碗饭吧。”
说完，我拧开门把，走了进去，轻轻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那个，被我亲手摧毁的世界。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慢慢滑坐在地上。门外，没有任何哭喊或咆哮。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彻底碎掉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的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知道。
那是他的心碎了，被我的话，砸得粉碎。
从这一刻起，那个在雨夜里被我捡回来的、眼神黑沉的少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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