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这下赵似锦能睡个好觉了,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远处鸡鸣声声,赵似锦睁开眼,一如既往地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时,一条胳膊无声息地从身后探来,搭在她的肩膀上。
什么人?!
仅剩的睡意全都散去,赵似锦猛地抓住这条胳膊,迅速反过身,另一个空闲的手毫不犹豫地袭向对方的脖颈,只要她稍一用力,这条脖子就会在她手中断掉。
赵似锦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定睛一看,竟是卿素云。
掌心下的皮肤泛着凉,赵似锦却觉得异常滚烫,她讪讪松开手,“卿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卿素云来了,辛夷怎么也不告知一声,害得她险些伤了人。
“我听闻你受伤了,所以来瞧瞧。”
赵似锦正欲收回的手被卿素云抓住,她指尖轻动,便挽起了寝衣的袖口,露出昨夜被辛夷上过药后、又用细布包扎过的伤口。
卿素云目光柔软:
“疼吗?”
耳边响起了珠串的声音,很是耳熟,赵似锦觉得自己的记忆好似缺失了一块,她竟然想不起这珠串声是在哪里听过。
她晃晃脑袋,试图将这道声音甩出去。
“不疼。”
话一出口,赵似锦便后悔了。
她想,她应当将说疼的,这样才能获得对面之人的怜惜啊。
“你撒谎。”
卿素云抬眼看向赵似锦。
她的双眸幽深晦暗,能使人心甘情愿地溺在其中,不再挣扎。
赵似锦没有言语,看着眼前之人的唇瓣,印在了伤口之上。
隔着细布,她们的皮肤没有亲密相碰,赵似锦却感受到了她唇瓣的温度,微凉,湿润,这触感如此真实,赵似锦垂眸,原来是她们的,不知何时挨在了一起。
眼前的卿素云是假的。那人决心要疏远她,是不会突然说出如此亲昵的话,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的。
在这一刻,赵似锦有些厌烦自己锻炼了许多年的警惕心。
是梦又如何?
她闭上眼。
被卿素云握住的手,不知何时揽住了对方的腰,在不知不觉中施了力,希望她们的躯体的距离能近一些,近一些,再近一些……
赵似锦睁开双眼。
她醒了。
被子在身上盖得好好的,房间里也没有多出一个人来,赵似锦怅然若失,她又做了这样的梦,怕是卿姑娘又在拨弄那串佛珠了吧?
好端端的,为何大清早起来就念佛?
卿素云抚着手中的珠串,长长叹了口气,武信侯出事,于情于理她都要上门去探望,这是毋庸置疑的,她犹豫不决的是,见到了赵似锦之后该说什么。
京城内的消息本就传得飞快,听说她昨夜遇袭,还受了伤……
眼前猝不及防的,浮现了赵似锦望过来的目光。
漆黑、炙热。
只一眼,便能锁定你的身躯,动弹不得。
呼吸在不知不觉中乱了拍子,手上的动作和口中用来静心的佛经不仅没能让她平静下来,反倒让她的心越来越乱,卿素云不禁捂住了脸,她应该怎么做才好?
山月掀开帘子,前来询问:“小姐,去往武信侯府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夫人也已准备妥当,我们可以出发了。”
卿素云缓缓放在挡在脸上的手,“我不去了。”
山月诧异:“小姐?”
卿素云放下挡脸的手,“告诉母亲,就说我身体不适,无法同行。”
或许是赵似锦和她的阿锦太像了,她竟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错觉,从眼前的情形来看,她们仅仅保持距离是没有用的,她不能见去赵似锦和那张脸,她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绪。
赵似锦也是。
卿素云告知过要登门吊唁,昨日没来,今日就该来了。
赵似锦收拾好后,饭也顾不得用便迫不及待地赶往灵堂,母亲的性格她也有几分了解,若是遇上,若不定要怎么为难,她得避免这件事的发生。
卿家的马车姗姗来迟,从里面走出来的只有卿夫人一个人,没有山月和云雪,也没有卿素云,赵似锦登时了然,卿姑娘这是下定决心要与她拉开距离。
她连夜将自己受伤的消息递给卿姑娘这一举措,原来是白费功夫,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赵似锦在找卿素云,武信侯夫人同样在找卿素云。
“卿夫人,素云怎么没回家?”
卿夫人本就不同意女儿的这一桩婚事,她见过武信侯世子一面,觉得此人双目轻浮不是什么良配,架不住女儿铁了心要嫁过来。
如今武信侯世子失踪,武信侯又遇刺身亡,她是绝不会让女儿再踏入这个火坑的。
当下冷声挑衅:
“她年岁小,又未成婚,出来抛头露面总归是不好的,外加她身体不适,我便自作主张让她在家中歇着了。”
“卿夫人这话就说得不对了。”
武信侯夫人脸上的假笑褪去,露出一张阴沉沉的脸,“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素云嫁到了我武信侯府,现在夫人这般说辞,是要——悔婚吗?”
随着她语调的升高,气势也陡然拔升,卿夫人却丝毫不惧,目光依旧沉静。
早在来武信侯府之前,她就知道这是一场硬仗了,也做足了准备。
“虽三媒六聘,却未曾拜过天地,如何算得上嫁人呢?武信侯夫人,我知你丈夫遇害儿子失踪,你心中苦痛,但你也不能这般破坏我们素云的名声啊。”
武信侯夫人正要再说,却被卿夫人抢先一步。
“待世子归来那一日,你我两家再谈论婚事也不及,我们都已经交换庚帖了,你还担心我卿家悔婚不成?”
“我相信,世子一定会早日归来的。”
在武信侯世子没有回来的这段日子里,她总能想出办法为女儿摆脱这桩婚约。
一番话下来,将武信侯夫人的所有后路都堵死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上了柱香,烧了两页纸后,上了来时的马车扬长而去,却找不到理由阻拦。
真是刺眼!
武信侯夫人扶着棺柩,胸口沉闷,喘不上气。
早日归来?!
她敢肯定,卿夫人一定是从卿素云那得知了她儿子已死的消息,才敢这么明晃晃地挑衅她!
让卿素云回到武信侯府,最好的方法就是告知所有人儿子已死的消息,世人对死者总是宽容的,哪怕她并不占理,流言蜚语也会帮她劝说卿素云为她儿子守寡。
这条路却被堵死了——
偌大的武信侯府,禁不住任何风吹草动了。
她恨。
武信侯夫人拍了一下灵柩,所有的声响都停了下来,在这片诡异的安静里,她瞪着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的赵似锦,心中忍不住抱怨,若是赵似锦看紧了人,她九泉之下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孤单?
对上母亲含恨的视线后,赵似锦自嘲地扯扯唇,动作进行到一半时,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意蓦地变大,“母亲,有一件事,我忘了跟你说。”
抬手示意唢呐和诵经声继续之后,赵似锦挽着武信侯夫人的胳膊,将她带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
“昨夜许大人从我这里拿走了一封信,母亲还记得吗?”
武信侯夫人打量着自己的女儿,“什么信?”
赵似锦目光不躲不闪,“父亲还剩下最后一口气时,交到你手上的那封信。那封信里面,写了宋丞相如何通敌蛮夷,置我大燕不利,你看了后,心生畏惧,所以没敢交给府衙,但昨日我遇刺之后,你心知宋丞相不会放过我,便将这封信交给了我。”
武信侯夫人下意识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从未听说过。”
赵似锦加重了吐字,“母亲你再想想。”
电光石火之间,武信侯夫人明白了赵似锦的意思,她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你竟敢做出这种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太可怕了。
看着眼前笑盈盈的少女,武信侯夫人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先是杀人,再是弑父,现在又来个诬陷当朝丞相,还将她也拖下了水,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疯子!
她简直就是个疯子!
“母亲,我不过是为了自保。朱丞相已经怀疑到我身上了,他迟早会派人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武信侯夫人不知何时跌坐在石凳上,赵似锦蹲下身来,像幼时那样亲昵地伏在她的膝头,不顾武信侯夫人僵硬的身躯恳求道:“今日早朝,许大人带着信去面见陛下了,我也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是什么样,但母亲,你会帮我的,对吗?”
赵似锦的眸底冰冷一片。
她怎么会因为母亲的一次庇护,就天真地认为,母亲爱她胜过兄长呢?
所以她要将母亲和自己绑在一条船上,她不是母亲最爱的那个孩子又如何?她若死了,母亲也不能独活,她要用这封信逼迫母亲不得不护着她。
也不得不爱着她。
“我……”
武信侯夫人的双手高高举起,不敢碰膝头的孩子一下,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她只想守好一个武信侯府,但事情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糟糕。
她忍不住质问:
“赵似锦,你杀了他们,仅仅是为了自保吗?”
赵似锦没有隐瞒自己的目的,“若只是为了杀他们,母亲,我没必要和他们兜这么大的圈子。”
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你想做什么?”
武信侯夫人面露警惕,她不能再让赵似锦这么恣意妄为下去了,她必须要制止。
赵似锦抬起头,仰视着自己的母亲,她们的五官其实很像,尤其是下颌,都是一层层薄薄的皮裹在上面,像是一不留神,骨头就会钻出来展示着它们的冷倔。
赵似锦有些恍惚,重新将头放在母亲膝上,闭上眼睛。
“母亲,你有很多年没有摸过我的头发了。”
感受到怀中人褪去了浑身的攻击,武信侯夫人面色复杂,她抬起手落在女儿发间,轻轻抚摸着。
暮春时节,百花凋零。
武信侯夫人摘去女儿发间的落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般抚摸着女儿的,那时候的女儿只有一个团子大,很是招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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