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异变

段瓴清癯的身影隐没在野径绿丛后,太易才收回视线。他垂钓莲池边,蓑衣上挂着薄薄一层露珠。

莲苞已经展蕊,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香,鱼篓却空空如也,太易取下斗笠放在一旁。

“回来了?”太易道。

柴门的空气似乎扭曲一瞬,白匪石挺拔的身影旋即出现,他提剑站在太易身旁,面色沉沉。

“猪呢?”太易问。

“带回望月山了。”

太易点点头。他将她丢进若海后,段瓴心中复仇烈焰似乎衰微许多——她不再急于一时功法成——按理来说这是件好事,如果段瓴没日夜询问第二头野猪下落的话。

“我那位小师妹当真固执。”为阻止她学成截云剑法去杀皇帝,第二头野猪当天就惨死在白匪石剑下,可皇帝既死,她仍惦念着“第二头”野猪。

太易收竿,鱼线的尽头却不见钩饵,他叹道:”等她杀了野猪,就教她剑法吧,做人还是得言而有信。”

“师父说这话,徒儿只觉诙谐。”

太易斜睨白匪石一眼,半斥责半辩解:“这说的什么话!当年要不是为了救你,为师哪会惨遭格赏,落得个有宗不得回的下场?还有那道约可是你自个儿发的,为师可没逼你。要想走,走了便是,为师不怪你。”

“师父被格赏明明是因为偷了——”白匪石忽然住嘴,想起什么似的,正色起来,“昨日我截获了剑门的密信,佛门的封印似有松动。”

太易了然,白匪石今日心事重重,原是为此。

可他不以为意,调笑道:“要不说‘正道魁首’总是出自你横绝剑门呢?一个个全他爷爷的心怀天下,大义为先。一个姓柯的,两个姓白的。诶……不扫自家门前雪,却忧他人瓦上霜。”

白匪石不言,太易看向菡萏庐的院子,又问:“果真不愿接下牺皇度规?”

“怀璧其罪,徒儿敬谢不敏,怕只能辜负师父一腔好意。”白匪石道。

“哼,那为师只好将此宝托付给你师妹咯。”太易晏晏道。

村东山顶倏地惊飞鸟雀群群,一道匉訇巨响接踵而至,鱼儿被震得跃出水面,莲池中荡起圈圈涟漪。

二人立时远望,只见望月山顶林木大片摧折,尘土高扬。

太易思忖片刻,终于问:“你从哪儿抓回的野猪?”

白匪石心安理得道:“厉王谷。”

厉王谷可是修界中妖兽横行的地界,那里出身的玩意儿没一个好惹的。

“你小子心眼实在是太坏了。”太易嘴上谴责白匪石,可自己嘴角却翘得老高。

***

“轰!”

段瓴堪堪躲过野猪一击,连忙催动血兵足下轻点,倒飞出去,将身影隐匿在扬尘中。

“白匪石!”她咬牙低啐,恨不能将“师兄”大卸八块,却频频在野猪密集的攻击中左支右绌。

她血兵有限,不能跟这怪物拼灵力!

野猪尖锐的獠牙刺穿尘雾,小山一般庞大的身躯在其中若隐若现。它身披漆黑甲胄似的鬃毛,猩红双眼不住在林间扫视,鼻孔中喷出白色的热气,嘴里“咯吱咯吱”不断咀嚼着。

“啪嗒——”

一条血淋淋的老鼠尾巴落下,野猪贪婪地舔舐着自己的獠牙,上面沾着些肉星。

一道白影掠过。

四只壮硕的蹄子深深插/进土中,野猪的眼神牢牢锁定那影子,眼神骤然凌冽,金色的符文顷刻浮现于獠牙,一道漏斗状的黑风自它面前生成,飞速旋转的气流发出尖锐嘶鸣,一转眼就已射/出,直奔白影而去!

只听“噗嗤”一声,白影急速下坠,野猪并未掉以轻心,立即蓄力,又是一击黑风飞出。

它得意极了,迈着轻快的步子,并未察觉深埋脚底的异常。

一滴血落下,砸在它身侧。就在这刹那,脚底法阵大作,巨力自头顶排山倒海般压下,骨骼立即发出惊心咔咔声。

野猪不敌,前蹄直直跪了下去,它欲抬首一窥,背后鬃毛却骤然倒立。

赤芒乍现,段瓴手握刈楚,从高枝跃下,这一剑又快又狠,血色剑刃几乎全部贯入野猪肩胛。

野猪未料由此变故,剧痛袭来之际,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群山。

段瓴紧抓刈楚不放,野猪死命挣扎,獠牙金光一闪,一记黑风立即积蓄。

“割它人迎脉。”陈泗沉稳的声音响起。

段瓴暗骂“聒噪”,旋即低喝:“来!”

坠落在地的白绫呼啸而来,如一头巨蟒,死死缠上了野猪的身躯。虽秦莲衣这法器到手时间不长,许是原身已对其滴血认主,现下段瓴操使起来竟格外得心应手。

白绫绞住野猪粗壮的脖颈,越缠越紧,野猪黢黑的脸上青筋暴起,黑中透红,双眼赤红鼓出,口中不断淌着白沫,四肢剧烈抽搐起来。

墨色旋风随着野猪气息渐弱胎死腹中,缓缓消散了。

地缚法阵本该由灵石作源,可段瓴初入修途,兜比脸干净,无可奈何下,只好用饱含灵力的血液画阵。

血液干涸,其中灵力也很快枯竭,只听脆响一声传来,地缚阵崩解,野猪意识模糊的身躯倒在地面,砸出个浅坑。

虽重伤倒地,野猪仍有微弱气息。段瓴拔出刈楚,一股热血从伤口呲出,而后便是血色溪流缓缓流淌。

浓重血腥味登时四散。

她收剑入鞘,脱力跪了下去。太易担忧的不错,兵燹道果然易伤根基,如同领兵,哪怕将士勇猛、将领用兵如神,可血兵的损耗是难以避免且弥补的。

方才以血画阵、催动血兵引气,已至极限。

段瓴只觉气血在胸腹翻涌,难以平息,此时陈泗在体内默默道:“你脉中血气乱流,只怕走火入魔,先调息平复。”

“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段瓴反问。

陈泗无奈,口吻又暗含讥讽:“我曾是大夫。若你非要一意孤行,要死别拉上我。”

话难听,可她习武多年,倒并非真分不出好赖,只是陈泗那仿佛身体主人翁的口吻令她不快。

呼吸愈发粗重,她打坐调息,默诵清心经。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①”

这清心经出自白匪石给的《横绝剑门·入门鞭影篇》,其中引气入体的功法行不通,一月之期将近那几日段瓴心烦气躁,倒把清心经背了个滚瓜烂熟。

反复十数遍,两炷香后,亿万血兵终于偃旗息鼓,回到各自脉络流淌。

泥丸宫内的灵力低伏于灵台前,灵台中央是一道小门,书里称此“天门”。而她初初引气入体,未至最低的太初境界,天门仍紧闭。

段瓴长呼一口气,睁眼起身,正欲砍下野猪的脑袋下山交差,地面突然猛地一颤,一阵吊诡的嗡鸣声从菡萏庐方向炸响,似鬼爪挠心,令人毛骨悚然,她不禁汗毛倒竖,忙向山下奔去。

山脚村落一片死寂,段瓴惴惴不安,步履愈发焦急。

菡萏庐近了,忽有金光乍现,陈泗低呼一声,她抬头只见一道黑影从地面跃起窜入云层,一个三丈方圆的圆盘虚影从菡萏庐底下升起。那圆盘通体漆黑,随着升高极速缩小,转瞬只有巴掌大小,随着人影也没入云中。

段瓴欲追,可境界太低无法御剑只好作罢。

菡萏小馆中一片静谧,后山偶尔几声鸟雀啁啾却让她愈发不安。

太易的鱼竿斜靠在角落的柿子树下,几根木凳如往常一样散布在院中,一切似乎都与往常一样,可段瓴却拔出刈楚,警惕地逼近北面的堂屋,只因她闻到了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血腥味愈来愈浓稠,几乎要使她喘不过气,随着靠近,一种奇怪的声音也逐渐清晰——“呜呜…呜呜…”像是风吹过狭管发出的呜咽。

她顾不得损耗,催动血兵便破开木门闯了进去,可眼前骇人的景象却险些令她血兵大乱。

“师父!”

刈楚骤然脱手,剑鞘碰撞在地面的声音与她的恸喝彻底击碎山村的宁静。

太易倒在血泊中,咽喉被利器洞穿,汩汩鲜血从几乎断裂的脖颈喷出,把他身上的衣袍浸得通红。与鲜血一齐流尽的,除了生机,还有他眼眸中的神采,那双往日里包含万千的矍铄双眼,如今凄凄惨惨徒留无尽的悲怆与茫然。

段瓴跪在太易身旁,手忙脚乱地扯下条衣角粗布,欲缠住他脖颈止血,然而太易却抓住了她的手,动了动嘴唇,可喉咙只能发出“呜呜”的气声,望着那双通红无助的眼,他蒙上死灰的双目泛起薄薄一层水雾。

她挥开太易阻挡的手,执意将布条按在他伤口处,可伤口实在太大,段瓴能清楚地感觉到按住的位置深深凹陷。

“已是回天乏术,你还是——”陈泗的声音不合时宜响起。

段瓴暴怒:“闭嘴!”

“白匪石!”段瓴此生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布条浸满血液,温热从她的指缝漫出。

“白匪石——”

“师兄——”

“你倒是出来啊,师父……救救他,直娘贼!白匪石!!”

回应她的只有太易愈发冰冷的躯体,再不能忍受此等煎熬,段瓴起身欲冲出去求助,可被太易拉住。

他伸出一根手指,直接洞穿了自己的泥丸宫。一滴精血从额前的洞口飞出,未经过他的引导,径直飞入段瓴的灵台。

只听脑内“滴答”一声轻响,精血如泥牛入海,霎时融入她的骨血,而那紧闭的天门此刻竟悄无声息洞开来。

段瓴只觉浑身一麻,磅礴的幻象闪现,她看见此前窜逃的漆黑圆盘正沉于自己脚底,不住散发着远古的气息。她再一眨眼,圆盘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见状太易呼吸急促起来,两眼大睁,将死的面庞绽出欣喜,那两篇干瘪的嘴唇已从苍白变得青紫,不住上下翕动着,似乎有话要说。

“是谁?”段瓴把耳朵贴近,竭力探听仇人的名姓,却在听清太易所言时茫然了神色。

“别为我复仇……”

“活下去。快……逃!”

一本古旧功法同时被太易塞进段瓴怀里,她注视着太易濒死的眼睛,却迟迟难理解其中几乎溢出的喜悦与解脱。

他的眼神又从担忧不忍变得更加深邃,最后全是毫不掩饰的眷恋。

师父在通过她看谁?

谁又对他下此狠手?

只听一声长叹,一颗泪珠从他眼角滚落,太易停止了呼吸。

初夏澄净的暖阳洒在他的尸体上,段瓴却觉得无比阴冷,她呆滞地伸出手去,合上了师父的眼睛。

①:援引自《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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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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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舍白月光后,她成了“正道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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