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一条小路出了玉京,这路一直延伸到一片荒无人烟的杂草之中,比人高杂草几乎将马车整个遮盖住。
相较白日也点着华灯的玉京城里,显得格外荒凉。
少年掀开帘子道:“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明日我需赶回镜水宗,如今世道不太平,不好再做逗留。”
墨明兮在停车的一刻便睁开眼睛,他小心的扶着季鹤白侧躺,下车去与这镜水宗弟子告别。他这才发现镜水宗弟子穿着门派道服,莲花纹路玄青道袍,外着笼月纱的无袖长褂。看来少年所说不假,是要回山门了。
墨明兮斟酌一会道:“你今日见季掌门之事莫要声张,若是往后与玉华宗相关的事,也……无需理会。”
少年点头:“各人自有苦楚,我不会妄议声张。”
墨明兮笑了笑,朝少年拱手一礼:“多谢相助,在下墨妙妙,还不知道友姓名。”
叶归晴回以板正一礼:“在下镜水宗叶归晴。”
墨明兮喃喃道:“寻幽听鹤,云外归晴。”他就像看着少年时的自己,终究是要到告别的时候了,好似朝阳辞花去一般轻声道:“后会有期。”
叶归晴笑了笑,拜别墨明兮往镜水宗的方向去了。
墨明兮站在这荒草从里叹气,先得将这车上的铜铃取下才好。他爬到车架上,叮铃咣啷的取那细小铜铃。这铜铃好似浇筑一般纹丝不动,墨明兮试了几次,最终拿泥巴糊住不响了才算安静。
他不大会驾马车,一条路走得七扭八歪。修元塔的人到底多少通天的本事他不知道,墨明兮搁下心事赶着马车往前走,看着草叶间透下的阳光,心想须得先找个地方修整。
玉京之内挥金如土,玉京之外却一片贫瘠。这路再走一阵,就到了尽头。前面的草疯长成束,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
墨明兮下车查看,发现了条一人通过的小路。这草长得虽高,马过不去,但草下通人倒还勉强。
墨明兮连连叹气,笑自己好像这一天都在认命和叹息。他找了纱布将季鹤白的肩上伤口简单的包扎,准备背着他往前走。又将这和他一样倒霉的马从马车上解下来,叫它原路回去。解开后,马车十分应景的歪在一边,像是找到了归宿。
季鹤白呼吸沉沉,似乎是睡着了。墨明兮一边在心里骂了几句死剑修,一边小心的躲开那些宽大的草叶,以免划开季鹤白肩头的纱布。
墨明兮闷头走路,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人高的杂草渐渐变矮,泥土小路也露出原来的田埂模样时,季鹤白醒了。
“妙妙。”
他声音有些沙哑,呼吸打在墨明兮颈窝,吓得墨明兮差点把他扔出去。
“别扔,我自己走得。”
墨明兮将他放下来,活动活动肩背。看着季鹤白不大好的脸色,再次问道:“季鹤白,你能不能走?”
季鹤白笑了笑,将身上的皱褶抚平,肯定道:“能。”
墨明兮沿着田埂往前走,再次见到天日才发现已经傍晚时分,落霞披在身后的荒草之上。微风一过,拨弄出一片耀眼的金色海潮。他回身眯着眼睛看着那片起伏的金色,轻松道:“不能我也可以继续勉为其难的背你。”
这话说得轻巧,他回头看景没看前路,差点跌到田埂下。
季鹤白伸手扶了他一把,表情分明在笑他走路不看路:“要不换我来背你?”
“……?”墨明兮蹙起眉头:“滚。”
墨明兮懒得再理他,背着手在前面走。他的灵力恢复缓慢,大概与这猫纯粹靠季鹤白喂灵药喂出来的修为有关。墨明兮也步履沉沉,就像刚入门时爬祈玄道一样磨人。
他正默默无言的闷头走路,听见身后季鹤白突然说道。
“妙妙,你真是进步神速啊。”
这话听得墨明兮背上发凉,他一下子打起精神,捋了捋发带道:“我本来就天资过人。”
季鹤白嗯了一声。
墨明兮不想纠缠,没管这声嗯是什么意思。但他又走几步,听见季鹤白居然在他身后偷笑,不免有些气急败坏道:“你笑什么鬼!”
季鹤白面露无辜,艰难的收敛笑意:“我笑一个剑修之首,一个举世惦记的亲传衣钵,最后落得在只能在这里走路。”
墨明兮失笑,他说得没错,是有点太惨了。墨明兮灵力尚未恢复,想来季鹤白现在也是不敢妄动的地步。脚下的路是越走越累,墨明兮苦中作乐伸手点了点前头的山峰:“不仅要走路,一会还要爬山呢。”
季鹤白道:“礼尚往来,要不我也背你一段?”
墨明兮没给他好脸色,摇头道:“省点力气吧,剑修之首。”
季鹤白认真的看着墨明兮,看着他眉宇间满是疲惫。季鹤白心里暗叹,他强颜欢笑假装无事的本领真是越来越好了。随口说道:“钟楼里你可不是这么演的。”
墨明兮一笑,钟楼里他确实故意装成一副受伤小白兔的模样,好让人放松警惕,少看那副算筹。他想着想着,季鹤白那声十分到位的恨铁不成钢的声音浮上心头,愉悦道:“你不也配合得很好?”
墨明兮不知道季鹤白在高兴什么,感觉他要是肩膀不疼甚至要拍手鼓掌。季鹤白笑够了,敛声道:“三人境界之下你都不化成原形,真不是一般的天赋异禀啊。”
墨明兮搪塞道:“那是我喜欢修炼,才突飞猛进。”
季鹤白跟在墨明兮半步之后,唇角噙笑:“觉得修炼这般有趣?”
墨明兮乖巧的点了点头,一头未束冠的白发蓬松的晃了晃:“嗯。”
季鹤白颇有些玩味:“那你可真像个剑修。”
墨明兮看着田埂走路,愣了愣,声音微微上扬:“因为剑修是万道之源?”
季鹤白微笑:“不是。”
墨明兮撇了撇嘴:“哦。”
季鹤白声音悠长,加快一步和墨明兮并肩而行:“因为以前有人和我说,剑修都是疯子。”
墨明兮着急开口,被风呛到:“咳咳咳,咳咳……”
季鹤白假心假意的投来关切的眼神,揶揄道:“你看着很累,要不休息吧。”
墨明兮忍不住想起自己以前骂季鹤白是疯子的时候,现在也算因果报应了。他摆摆手:“我没事,到山里再找地方休息吧。”他顿了顿又说:“我感觉除了秦霄,其他人的目的都不在那算筹。”
季鹤白没有勉强,像是在打量墨明兮的灵骨,点头道:“反正张真道是喜欢你的灵骨。”
这话墨明兮听来格外别扭,但又不得不承认是对的:“那修元塔想要什么?”
季鹤白随口说:“那去修元塔看看不就知道了?”
墨明兮:“……?!”
墨明兮也觉得自己是要去一趟修元塔的,但不是现在。他其实一直想明白季鹤白毁天灭地的原因,所以才急于修炼,好凭靠这副身体完整打开衍天之相,回溯过往看看到底为何。
季鹤白无所谓的说:“在这附近修整,再一路往南,便是能走到修元塔去。”
墨明兮:“走过去?”
季鹤白指了指天上的云舟:“他们也在找你。”
墨明兮迅速拉着季鹤白跑进了山林,这山林之中荒芜的气息减退了不少,慢慢能感受一点到山脉之中的灵力。他一边尝试将灵力化为己用,一边缓缓轮转灵脉。这般往复多次,他额头上汗水涔涔,倒真是恢复了些。
墨明兮抬头一看发觉已经走到山腰,夜幕将至四周暗沉。墨明兮叫住季鹤白,就地将他肩头的纱布拆开。
墨明兮的术法在季鹤白的肩头游走,充满生机的绿色微光将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慢慢愈合,不留一丝痕迹。墨明兮看了季鹤白一眼,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道:“果然法修天下第一。”
季鹤白看着他一头冷汗,不想言语:“……”
墨明兮蹙眉,着急打量了他一圈:“怎么了?你还有哪里不好?腰上是不是也有伤?”
季鹤白摇头,眸中沉沉,勾了勾嘴角:“那可是大乘境界啊。”
说完他往一边倒去,不出意外的,墨明兮揽住了他。
季鹤白指了指山道转弯处,道:“方才我们经过了一个山洞,就在下面那山壁后头,今天先休息吧。”
墨明兮再挤不出多余的灵力来补给季鹤白了,顺遂他意去了山洞之中。
墨明兮残余的那点可怜灵力,全都用来布法阵,设禁制。到了最后连点火都是用的火石,法阵施了障眼法,倒不担心有人看见这火光。墨明兮听着毕毕剥剥的柴火声,想起那晚梦中听见的灼烧灵魂的声音。
他昏昏欲睡的替季鹤白守夜,季鹤白甘之如饴的从他的袖里乾坤袋里翻出给墨妙妙做的衣服,卷起来做枕头。墨明兮一边流转灵脉,一边可怜自己那套还未穿过的衣服。
季鹤白闭着眼,火光中挺阔的五官一片柔和,喃喃道:“妙妙,变回猫身好不好。”
墨明兮颇为困倦,懒得应付:“闭嘴吧。”
季鹤白似乎有些失落:“妙妙……”
墨明兮蹙眉,摸了摸季鹤白额头未见发热,又摸了摸他冰冷的手。疑惑着化回猫身,半推半就的钻进了季鹤白的怀里。
季鹤白心满意足,抱着猫就不撒手,低声缓语:“我也不在乎衍天算筹,你猜我为什么去钟楼找你?”
墨明兮懒得猜:“喵。”
季鹤白幽幽说道:“我其实想要算筹算一样东西。”
“喵?”
季鹤白捉摸不透的声音传进墨明兮的耳中:“我想算算~我师兄的魂魄在哪里。”
“喵?!”
季鹤白语尾微微拖长,显出十分意犹未尽:“何时轮回……何时转世……”
墨明兮心中震撼,但现在想跑又跑不出季鹤白的手掌:“喵?!!”
季鹤白点到即止,话说一半不再继续。他闭眼睡觉,摸着手中的猫,心中笑道:师兄,我看你瞒我到几时。
墨明兮却再也睡不着了。
季鹤白睡得心安理得,墨明兮熬到后半夜才找到机会从他怀里溜出来,赶紧重新化成人形。心道:又被这死剑修骗摸骗抱,我看他是好得很!
墨明兮坐在洞口一夜未眠,听见云舟与鸾鸟在这山头掠过的声音。大概谁也想象不到他俩落魄到只能步行,所以谁也没想到上山搜寻。
快到天亮的时候,墨明兮才终于靠着石壁准备睡觉。忽然法阵外一张脸贴在他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墨明兮看向山洞外的人,不过是个筑基期的修士被障眼法骗了过去,靠着法阵以为是块石头在休息。他本想叫醒季鹤白,想了想还是算了。
这人衣衫整洁,手脸干净,不像是玉京里那些傀儡,墨明兮也不想多生事端。左右守在这里,等他休息够了自行离开是最好。
天光渐渐亮起,墨明兮终于抵不过困倦睡了过去。他没看见洞外坐的那个修士,脖子上的血管缓缓突出,慢慢爬上可怖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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