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荒草,墨明兮在稀疏的树木之间不疾不徐的行走。那些人聚集的住在离这片坟地有些距离的地方,破败中透着整齐的木屋在远处铺开。
“我不是不救她。”季鹤白追上来,不知道在解释什么,和墨明兮并排而行。
墨明兮并没有在意季鹤白会作何举动,疑惑的摇头道:“命是自己的,是她救了自己。”
季鹤白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这话我师父说过。”
墨明兮歪头,好似听到什么新鲜事:“你师父?”
季鹤白道:“我师父叫沈清,三百年内飞升的唯一一人。”
墨明兮点头:“哦。”
季鹤白想从墨明兮脸上读出来些什么,追问道:“你没什么兴趣?”
墨明兮眨眨眼,反问他:“猫也有飞升吗?”
季鹤白:“不知道。”
墨明兮揣着手,一头长发铺在肩头,透过树杈仰望天空:“那你怎么选?救不救她。”
季鹤白认真的想了想,同他一起望着灰沉的天空,缓缓回答:“我觉得……我大概会选为她报仇。”
墨明兮沉默了片刻,思考着这话妙妙说不说得出口。他拿起垂到胸前的发带甩到脑后,快走了两步,藏起脸上的情绪,试探性的说:“世间那么多仇怨,你报不过来的。”
季鹤白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没了那些看着妙妙时的耐心和诱导,小声的回应:“尽力而为。”
何晏的踪迹追到坟地尽头就消失了,好像整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墨明兮看着满地无名坟冢,不由得好奇到底得有多少人死了才能埋成这一大片。他找了棵大树后坐下来,准备等天黑到那村子里去探查一番。
墨明兮问道:“灵根不同真就这么容易死?”
季鹤白抱着剑,闭目沉思:“那就该拿别人的灵骨续命了?”
修真界的人哪怕只是筑基,寿命也要比普通人长很多,很少有人在早期夭折。墨明兮看着那些静静伫立的无字碑铭:“有没有可能,这是那些做了灵骨的人……”
季鹤白瞟了他一眼:“拆开来看看?”
墨明兮:“……”
这些人回到村中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日落没有炊烟升起,悄无人声。墨明兮枯坐到夜幕降临,只在天光消失的同时,看见家家户户同时点灯。
季鹤白点了点他,神色警觉:“不对劲。”
墨明兮点了下头,偷偷摸摸的靠那村子更近。
夜风由屋舍之间吹来,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墨明兮借这树木掩映迅速靠近,风中隐约传来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很快他到了最边缘的一间木屋前,墨明兮在窗边蹲下,听见里面传来细细弱弱的哭声。
屋内灯影重重,人影摇晃。
粗糙的声音低沉道:“这是在玉京附近抓来的,不知谁散了消息,小修士最近都成群结队难对付得很。我假装求救演了好一通,才骗来几个。”
妇人的声音急切:“换得了多少灵石?”
水声中传来肯定的答案:“够吃一阵了。”
墨明兮冒险探头一看,他以为这两人要杀人越货,没想到明晃晃的屋内,那修士还未死去,灵骨就已经横陈身边。
那修士躺在台子上,目光里透出一丝难以置信来。他本是来救人的,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的目光沉浸在不解与哀痛之中,与墨明兮的目光交汇。那双眼愣了片刻,居然在示意墨明兮快走。
屋内两人清洗着灵骨,露出一片洁白。那小修士不言语,细弱的哭声也没了,缓缓的等待消亡的到来。
这两人做起事情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修士的眼中也没有来得及出现一丝暴怒。
骗来了,取走了,结束了。
日复一日,那村子外的无名坟冢就多了起来。
季鹤白眼神问他要进去吗?
墨明兮心中生出一点点希望,他不想打草惊蛇,他想看看能不能救下还没遇害的人。他小心翼翼的挨家挨户探查,事实上他根本不需如此小心,每扇窗户后都在做同样的事,步调统一,如痴如醉。
他一户一户的往前走,走的太急差点被乱石绊倒。季鹤白在草垛后和他汇合,朝他摇摇头,示意他自己看到的结果也是一样。
不仅仅是这一间屋子内,而是这个破落村庄的每一间屋内都如同颇有效率工坊,拆解着好心修士的灵骨。
每一个人,都在做着这取骨的活计。没人担心撕心裂肺的痛哭有没有人听到,难以承受的喊叫有没有人听到。他们口中算着收益,手上动作熟练,磨刀的声音,流水的声音,呜咽的声音。
细碎的折磨声中,墨明兮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叫,这声音他不久前才听过。
他突然向村子尽头的那间房屋跑去,风带起他的衣袍长发将他牵绊,他要来不及了。
墨明兮仿佛跑在那个灭世预言之中,跑在如滔的剑气之海和不解的心绪之中,不禁心中呐喊天道所示到底是什么东西。
墨明兮这一生早就将规劝,守护和维持平衡写在了命脉里。他莫名其妙的死在了问剑台,又莫名其妙的走出了玉华宗。
他捻诀于胸,衍天算筹肆无忌惮的回溯着过去开启着未来,他来不及了,他已经来不及了。
灵骨是生取出来的,少女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她脸上依旧没有伤痕,纯澈而美好。过得金丹期,她就会永驻容颜,再过几百年,成为翘楚也未可知。
便是这样一副金贵的灵骨,叫下乘者趁危掠夺,上乘者视若玩物。标上灵石的价格,做成虚假的灵药。
他以为谢慈安只是个刚筑基的小修士,不曾想他已经靠这样卑劣的方法存活了不知多少个百年。
墨明兮猛地停下来,他被一个怨气重生的魂魄挡住了去路。这魂魄看见他,停顿了一下,尖声厉吼缓缓平息,从满身的怨气这超脱出来,变得透明泛起微光。
她口中念念有词:凝神于心,固气丹田,先守灵台,再聚五蕴。
墨明兮终于看清了少女的容貌,他话语梗在胸中,只问出一句:“你想不想报仇?”
少女的灵魂漂浮在空中,有些为难,点头又摇头,最终点了点头:“要的。”
墨明兮拳头紧握,他还没替谁报过什么仇怨,这话说出来听着又轻又缓:“我来替你报仇好不好?”
少女点点头,她的魂魄很淡,几乎要变得透明。
墨明兮得到首肯,莫名其妙的笑了下,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摇头,她朝一缕月光飞去,一点点变得透明消失了。
墨明兮感觉不到什么悲痛,情愫生来不属于他一般。他只是想着村外无名的坟冢,也许像叶归晴那样的小修士,慕名来玉京的人,也无端被埋葬在这里。
墨明兮脑中千丝万缕,天道预示、季鹤白、算筹和重生。世上或许本不是为是否剑修而争论,而是为了是否走到这诡异邪门的穷途末路的争论。
他耳边是周身房子里苟且偷生的笑声,他们掠夺着不属于他们自己东西的笑声。天理模糊,天平倾斜。
墨明兮手上并不能握着这天平,那么先去找谢慈安。
季鹤白站在不远处,他往前一步又停下,最终没去打扰墨明兮。
他似乎清晰的看见了墨明兮以坚守的姿态站在山门前,而他就远远的站在后面这么看着。季鹤白试图感知墨明兮眼中的世界,感知墨明兮偏要去正轨的责任。就像是站在问星殿前的玉阶上,他永远追不到墨明兮面前的感觉一样。
季鹤白握着剑,剑意磅礴之中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这感觉催着他急切的想要将墨明兮拉到他身边来,叫他看看世事伦常到底如何运转了。
壶中日月剑在手中,微微鸣动。
季鹤白生出一股更为激进的冲动,要叫这些人偿还代价,难以控制他心中这份冲动,连他都不知道眉心的淡纹像被血染透一般。
季鹤白眯着眼睛想,墨明兮估计不会喜欢他这样的做法。但是墨明兮现在一脚踹门进去样子,看起来也未必不会喜欢。
墨明兮踹开门,扑面而来是浓重的血腥味,和谢慈安肆意张狂的笑声。
“哦?又见面了。”谢慈安道。
谢慈安毫不吃惊墨明兮会进来,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遗憾自己剥不了墨明兮这身美好的灵骨。他的眼神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黏在墨明兮身上,看着他一言不发的缓缓走进来,缓缓关上门。
墨明兮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平视着谢慈安,透出一股冷静而自持的气质,他眉目如霜,眼中冷漠。玄色鹤氅如朗月夜色,黛紫长袍似映照玄理。
谢慈安缓缓清洗着手边的工具,这屋子里的东西整整齐齐,焕然如新。谢慈安脖颈处纠缠的血管凸起已经消退下去,但整个人显得更加阴仄。
他打量着墨明兮,在想有没有机会将他拿下。
墨明兮的目光并没在他身上停留多久,也没管那凝视的目光。
那个少女没能逃脱。
少女的名字仍未可知。
墨明兮一言不发,看着桌上那具漂亮的灵骨。
灵骨换真传,哪怕在天道口中说出,他都只觉得这是轻飘飘一句话,是不可能的荒唐事情。
谢慈安不知道墨明兮在想什么,他只知道早上看见这个人被季鹤白拴着,就像是个附属品,是买卖的傀儡。
谢慈安得意此时的地位翻转,他胡言乱语了许多话,最后忽然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沈清为什么可以独自飞升吗?”
听到这话,墨明兮终于转向他,目光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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