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在水道中缓缓穿行,湖口汇入陵江水道,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两岸的芦竹垂进江水里。墨明兮往外探了探头,眼前一片开阔,水路错综复杂。
他朝船舱里问道:“往哪边去是永乐宗?”
季鹤白常年收集矿石铸剑,对门派位置异常熟悉,他坐在船里打坐,眼也不抬一下道:“最荒芜的那边就是。”
墨明兮站在船头往远处张望,果然见一道芦竹枯萎,水面暗沉的支流。
进了那条支流,水面的雾气散了。又行了十里,不仅芦竹重新变得茂盛,连江水都清澈见底。墨明兮忍不住伸手去碰那水面,生出一种想要跳下去清凉的冲动。
“别碰。”
云舟缓缓往前,只见波澜,不闻水声。
墨明兮把手收回来,转身进了船舱。
他指尖并未沾到水,问道:“为什么不能碰?”
季鹤白故弄玄虚,又行了许久,将云舟摆进芦竹的掩映之下,才示意墨明兮看看窗外。
远处的水中传来阵阵笑声,墨明兮微微撩起帘幕,此修法荒靡无道如胶似漆。
鼎炉之法修炼时以身为炉,以气为药,心火勾连。水面影影绰绰,此处修士旁若无人,如入化境。
墨明兮:“……”
季鹤白笑了下,缓缓解开打坐的姿势:“从云山丹炉烟灰落入水中,这水澄澈明净。烟灰带着永乐宗的各种秘药融入江水,故而常常有人在此练功。”
墨明兮对永乐宗的修炼之法早有耳闻,其余门派中双修道侣也并不少,只是如同永乐宗这样专心于此事的宗门也不多见。
鼎炉之法采阴补阳,能使人修炼神速。墨明兮想起天道的话来,看着季鹤白的眼神变了又变。张口道:“碰了这水便会……?”
季鹤白语调上扬,愉悦道:“我自然不会,但是你……”他笑了一下话没说全,整理一下衣服:“走了,去永乐宗。”
墨明兮略微震撼:“外面他们还在……我们就这么下船?”
季鹤白心无旁骛,刻意一脸正气揶揄墨明兮:“道门修炼而已,他们都不在意,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墨明兮硬着头皮和季鹤白下了船,才发现这水中不止那两个修士,一条江水像远处延伸,倒是真有不少人为这水中秘药而来此修炼。
季鹤白手肘碰了碰他:“你仔细看。”
墨明兮小声道:“什么?!”
季鹤白话里的笑声明显,手在墨明兮眼前晃了晃:“你仔细看吧。”
墨明兮朝水中看去,低声的哭泣格外突兀。他看见一双怨毒无言的眼睛,似乎压抑着愤怒和怨恨。
远处传来一声辱骂:“真是晦气!”
墨明兮看见一个修士被揪着头发,湿漉漉的从水中到岸上那修士唇红齿白,蒙在水雾之下眼神中还未散去迷蒙。揪着他头发的人却毫不怜惜的将他甩在地上:“你居然敢偷吃化功丹?差点毁了老子的修为,今天我打死你。”
那修士咬紧牙关,拢好衣服,将恶心挂在脸上对那人十分不屑。他穿的并不是永乐宗的门派服饰,倒像是旧海滨那边道门的常用的制式。
水中零零散散浮着些人,但没人的目光移向这边。去永乐宗须得从他们身边经过,墨明兮下意识的多多绕路,并没想动手。
季鹤白在一旁煽风点火道:“这个修士就是炉鼎,借他的身子炼真气用的。”
墨明兮不受他蛊惑,目不斜视的反问道:“你知道得真清楚。”
季鹤白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他留心着那边的情况,随口道:“我来此处挖过矿,撞见一对男子在此行法,你想不想知道……”
墨明兮:“不想,谢谢。”
季鹤白缓缓开口:“永乐宗的采补并非同舟共进的双休,主要以榨干一方修为为主。”
墨明兮问道:“那个修士会死?”
季鹤白余光扫了眼墨明兮:“他吃了化功丹,不死也没救了。”
墨明兮叹气:“为何行这种功法。”
季鹤白来了兴致:“本也不是这样的修法,但永乐宗另辟蹊径最终成了这样。”
墨明兮:“我一只猫实在难以理解,你们作为人怎么能这么不是人。”
季鹤白轻轻笑了笑:“你要救他吗?”
墨明兮摇头:“我比他长得还像炉鼎。”
季鹤白换了个位置,挡在他和江岸之间,随口道:“你比他倒是好多了,最多做个道侣。”
墨明兮听着心中别扭,捋了捋发带道:“季掌门,你言语太轻佻了。”
季鹤白丝毫不怵,唇角噙笑道:“要叫我师叔。”
墨明兮:“滚。”
两人默默无言的靠近这出闹剧,脸上都写着事不关己。听着岸边骂骂咧咧之际,忽然一声响亮的:“住手!”参杂其中。
这住手实在喊得出奇怪异,声音倒是很熟悉,正是何晏。
墨明兮立刻警觉,他在何晏手上吃过亏了,下意识的屏息望去。
那人忽然变得客气起来,脸上挂着调笑,嘴上的语调却不那么诚心:“何道长。”
何晏将那炉鼎修士从地上捞起,强硬道:“此事不归你管了,关元楼自领新的去罢。”
“哼。”那人一拂袖子,甩开何晏这二人走了。
墨明兮回味道:“道长?”若是门派中有职权,便是叫人职位,掌门也好长老也好。又或是叫人尊号,道长这样的词着实少用。
此时两人再往前,免不了要同何晏打照面,墨明兮不由得停下脚步。
季鹤白陡然说道:“化猫身吧。”
墨明兮:“啊?”
“我的剑意在别的门派无故大张旗鼓起来,只怕要打架。”季鹤白面带笑意的看着墨明兮:“要是你又中招,我那醒神的药可不多了。”
墨明兮:“……”
冀风衣衫不整,浑身湿漉漉的,他门派的衣摆很长,现在就更加拖沓的落在身后。那人走后他再也没忍住哭了起来,抽抽搭搭。
何晏并不耐烦,看着趴在他怀里呜咽的冀风,敷衍道:“别哭了。”
他吃了化功丹,和采补人撕破脸,如果不是何晏出现他早就该死了。
冀风听出话语中的不善,不敢再发出声音。他面上显得屈辱又委屈,却刚出龙潭又自入虎穴的趴在何晏身上哭泣。
何晏没有管冀风的哭泣,他注意到季鹤白走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甩开冀风恭敬道:“见过季掌门。”
季鹤白没什么好脸色:“今日不装神弄鬼了?”
这话本该给何晏一个下马威,但此时季鹤白肩头站着一只白猫,两只前爪还搭在季鹤白的头顶,实在是很难让人想到威严二字。
何晏低眉求饶:“在下赔罪了。”
何晏与上次相见奢靡了不少,身上衣服单薄华丽,更是不着里衣领口大开。何晏长相阴柔,身段瘦小,这么看着颇有些旖旎味道。
墨明兮方才就觉得晃眼,离近了看清何晏脚上的鞋子,不是常穿的布鞋一类,而是几根细小金链子锁成鞋子模样,大脚趾下有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蝴蝶。他一双脚大部分都露在外面,却不染灰尘。
何晏红唇勾起,将冀风拉到面前,风姿万千道:“这是冀风,方才颇为单纯自废了修为,希望没有冒犯季掌门名讳。”
冀风的确有几分姿色,较之何晏,是一种很清秀的美,让人觉得濯清涟而不妖。只是季鹤白与墨明兮方才见了事情全貌,很难再用清秀二字形容他了。
季鹤白不感兴趣,淡淡道:“与我何干?”
何晏没指望季鹤白有这样的善心把冀风接走,何晏自己救下他前没发现他服了化功丹,否则他也不会出手。何晏笑了下:“他与我素有些交情,如今在门派难以待下去了。”
季鹤白抬脚就走,懒得多费口舌。
何晏没有就此放弃:“能否将他带离永乐宗地界?”
季鹤白停下来,回头看了冀风一眼。冀风立刻侧头垂目,露出一半美好的肩线。他神色凄凄,楚楚可怜。似要诉说一段隐忍凄美的故事,叫人忍不住想要听他说话。
季鹤白:“不能。”
墨明兮也算得上是容貌出众又清水芙蕖之人,妙妙的化形得了墨明兮九分,更是明艳。季鹤白很难将冀风这等惺惺作态之人放在眼中,自然也不会轻易被蛊惑。
季鹤白转身干脆离开,何晏没有强求,拜别过后,领着冀风朝反方向走去。
墨明兮爪子探出肉垫,勾了季鹤白两根头发:“想什么呢?”
季鹤白:“他这模样可不及你师父万分之一。”
墨明兮:“……”
生死的枷锁没有困住墨明兮,反倒是季鹤白的脑回路做到了。
他不知道季鹤白看着冀风那模样想到了什么,难不成自己从前在他眼里是那幅样子?墨明兮越想越不对劲,爪子上的动作也大起来。
“妙妙,头发要被你抓掉了,妙妙。”
墨明兮心道:我管你头发掉不掉。
季鹤白笑着叹气,似乎在回味些什么:“你师父比他好多了,才不会惺惺作态。”
墨明兮放开他的头发:“哦”
道路渐渐远离了水域,天空中的尘埃变得多起来,纷纷扬扬而下似灰黑的落雪。从云山通体焦黑,山体里透出流动的暗红溶岩。一道火融地脉在从云山山心穿过,让这山脉一年四季干燥燥热。
焦黑的从云山分出两条山脉,成环抱状拥护着永乐宗的山门。
永乐宗为靠近从云山的山口,所立山门极高,自下而上有一条通天般的阶梯。阶梯因常年落灰也呈灰黑色,偶尔能看见山体之中溅出来的红色火光,十分诡异。
山道两侧有红色暗灯,次第亮起,直到灰烬中的山门。
季鹤白站在山脚下,略微能感受道灼热的气息,摸了摸肩头站着的猫猫,笑道:“登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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