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虽平但越走越窄,墨明兮无处躲闪,把手缩回袖子里:“没有捆灵锁,你若掉下去我还想得出办法将你捞出来。”
季鹤白笑意不绝,断断续续道:“本想礼尚往来,也让你捆我一回。”
墨明兮听着这话别扭得很:“不用,不想,不需要。”
季鹤白的视线似乎穿过黑暗投来,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刚才不是怕我走丢了吗?”
墨明兮重重的叹息一声,并未疑心为什么刚才感知不到季鹤白的气息。许是这双猫眼他在黑暗中并非完全不能视物,便担忧起季鹤白于黑暗中独行。索性抓住了季鹤白的衣袖,托着他腕骨以免他一脚踏空真的跌下去。
墨明兮甚少和季鹤白并肩而行,实在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指腹摸到季鹤白衣袖上有一处突兀的刺绣,细细感受下似乎是个十分简单的猫头。一时捏着猫头分散注意,一边思量持镜人到底是谁。
他脑中一一闪过诸多门派的服制,实在是没有可以匹配的线索。至于那只八卦镜,也是毫无头绪。
他们在山脊上疾步快走了一段险路,那光点如同击鼓一般穷追不舍。墨明兮感到季鹤白的步子有些迟疑,他似乎在频频回望。
墨明兮柔声开口到:“方向没错,阻碍变弱了。”
他感到季鹤白的手腕沉了沉,许久后收到一声:“嗯。”
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黑烟淡了些。回望身后,光点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而举目向前,已经隐约能看见一线天光。墨明兮的精神松懈下来,将季鹤白的袖子松开。
季鹤白揉了揉手腕,望着天光阴晴不定道:“你觉得那个人像不像修元塔的人?”
墨明兮听了这话,总觉得季鹤白对于修元塔似有忌惮。开口道:“不大清楚。”
他确实不甚了解,若是带着银纹斗篷可能会警戒几分。但就这么站在面前,他是分不出来的。
季鹤白听罢没再做多想,选了一条较为平缓的路往上爬。几节山石后藏着一条一人宽的窄路,延伸向远方一处奇峰。他认真道:“我感觉不出来他是什么境界。”
被这么一说,墨明兮也有同感。先前八卦境的诡异分散了他的注意,此刻墨明兮思索道:“唔……他似乎并不想暴露自己。”
这话却十分矛盾,若是不想暴露,怎会举着八卦境在黑暗中寻人。两人都知道此话有误,相互对视一眼,却也只能将危险抛在脑后。
季鹤白寻着小路上到奇峰之顶,在突兀的怪石间寻了个开阔处打坐调息。
见状,墨明兮倚着石块,从袖里乾坤中翻出本清净经,照着一字一句读起来。
季鹤白本是晨间静思,听得唱经连连点头:“嗯,念得都对,继续念。”
群峰寂寂,山脉沉沉。唯独这奇峰之间,留住一抹晨曦。
墨明兮早将课经记熟,靠着奇石阖目念唱。
山风间,书页簌簌作响。
季鹤白无心静思,悄悄朝墨明兮的方向看去。这缕晨光掠过墨明兮的侧脸,季鹤白的目光不觉落在他鼓动的喉结上。
清静经落入耳中,季鹤白收敛心神。
云气流动,晨光一缕,让人心情变好了许多。
清风送来淡淡一丝暗香,墨明兮猛地睁眼往山脊的方向看去。山脊上早已没有八卦境的踪影,但方才的暗香却分明是鲛油的气味。
唱经声乍停,季鹤白佯装从入定中脱出。淡淡道:“你都背熟了?”
墨明兮:“嗯?”
季鹤白指了指他手上的书:“清静经。”
墨明兮被他这么一打断,忘了鲛油的事。胡乱答道:“嗯,背熟了。”
季鹤白他抬头望着墨明兮,目光灼灼的等他来问自己点什么。
墨明兮与他对视一眼,心中满是八卦境的事情。心不在焉的朝另一侧走去,倾身往坑底张望。
黑烟随风散去,整个坑底的样貌完全展示出来。从前永乐宗的位置上生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像是什么人在此引爆了巨大的咒法。曾经从云山口的丹炉斜倒,仿佛从高空坠落,半个炉身陷入泥土中。
本该是永乐宗的位置成了一个豁口,就连那条如同登天的长阶也断得只剩下两节。只看这场景,永乐宗那些人是凶多吉少了。
墨明兮有些遗憾的想,他们还是来晚了。境中许是过去了两日三日,修元塔已经离开。
季鹤白久久没有说话,他望着远山,负手而立。
墨明兮见他神色凝重,出言道:“他们像是已经打过了。”
季鹤白点点头。
墨明兮也不知季鹤白到底是因为这公道没有在他手上讨得,还是如自己一般感叹一门一派覆灭得如此简单。犹疑道:“生死所道,万古同尘……”
季鹤白打断他,指着远山道:“你看那裂口,像不像炉心?”
墨明兮:“……”
墨明兮:你是在想去哪铸剑是吧。
墨明兮望着环山中刀劈斧凿般的断口,心中存了些侥幸想要下去一探究竟。只是这样高度,他自己似乎下不去。他回头看了看季鹤白,又看看面前的断口。
季鹤白看着他,笑了好一阵:“下不去?”
墨明兮:“……”
季鹤白跃上壶中日月剑:“走。”
剑身盘旋而落,墨明兮在下落间就见得地上有些攒动的黑点。落得近了看清那些缓缓移动的黑点,正是永乐宗残余的门人。
墨明兮心中一喜:“他们好像在重建宗门。”
季鹤白随意敷衍道:“哦,那好得很。”
说话间,他们已经落得很低。两人可以看到寸草不生的沟壑之中,长长一队修士肩挑手提两两结伴走着。他们多半是残存的炉鼎,早将雍容华丽的衣裳裁成极其干练的劲装。这些人似要提着筑材,修缮前面一处塌了一半的弟子房。
一队人自顾不暇,没有功夫抬头来看这两个不速之客,只是喜忧参半的议论之声在空谷中回荡。
季鹤白寻到队伍的前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期期长发挽起,也如身后那些人一般将那华贵的段子裁成短打。他连脖颈上都似乎缠着绷带,步履缓慢而坚定。墨明兮清楚这么个败局已定的门派里,现在并非需要一个强者来重振旗鼓。而一个灵力绵绵不绝的医修,才能缓缓修复这些身心俱疲的门人。
与那些人不同,期期察觉到剑风,仰头意外与墨明兮对视一眼。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很快便恢复平静。期期抬手叫停了队伍,忽然朝着墨明兮的方向跪了下去。那些人不解为何,但天性的顺从让他们随着期期一起跪下。
季鹤白见状陡然御剑而起,将永乐宗的人甩在身后。劲风中,季鹤白的冷冷的话音传来:“表面功夫。”
“我……”墨明兮沉吟片刻,轻轻道:“言之有理。”
墨明兮回头看了看永乐宗旧址的方向,心下细想当日他也不是盲目好心。若非魂魄被期期看出,是否相助他也要考量一番。如今既然陌路,也无需再多做纠缠。
还未再多做解释,墨明兮只觉得一阵热浪袭来。他探出身子朝前一看,方才所见的炉心位置已经近在眼前。
天气并不凉爽,若是铸剑定是更加炎热,不巧昨日言语成真。
今日大晴,烈日于空。
墨明兮仰头看得一阵眼晕,晃眼的光圈悬在圆弧般的山体之上。他眯着眼看去,像是一排八卦境彼此联结。
季鹤白御剑朝着地脉而去,头顶的光亮很快就被山体掩盖。温度丝毫不减,墨明兮随着剑一头扎进地脉,落下时只觉得这地面的岩石都有些烫脚。
此处果然地火翻涌,龟裂的岩体下炽热的岩浆直冒。
季鹤白丝毫不惧炎热,竟然在此地搭起剑炉。墨明兮像是要把他的乾坤袋夺过来看看这里头到底还有什么,惊讶得忘了说话。
季鹤白完全不让人失望,又抖落出小山样的一堆矿石。
墨明兮:“你……你要铸剑?”
季鹤白眼中闪着光芒,显然此地难得一见的铸剑之地。他话语间透着愉悦:“正是。你要不要学?”
墨明兮避之不及:“不用不用。”转言道:“在此处铸命剑,需不需要……嗯,我,我用什么给你护法?”
季鹤白闻言终于将目光从那堆矿石中移开,落在墨明兮脸上:“不是命剑,是给你的。”
墨明兮犹豫了。
倒不是他受不得季鹤白给他铸剑,到底自己是有过一把剑的。
季鹤白却道:“你不必执着于一道,既然灵脉难全,会些剑术傍身也不是坏事。”
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是纯粹与认真。
墨明兮骇然,心道:季鹤白?你没事吧季鹤白?你的执着一道呢?你的独尊剑修呢?
听了这话,墨明兮也不得不受着了。
他勉为其难道:“那,那多谢了。”
墨明兮小心翼翼靠近剑炉,炉边温度更高。热度让他瞬间两颊绯红,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被燎着。汗水湿了又干,墨明兮给自己套了几层壁障才觉得好些。
季鹤白挑挑拣拣,看着墨明兮跟在他身后,问到:“你要不要砸一锤子?”
墨明兮连连摇头,他热得不行,后退了几步摆手道:“不用不用,剑修之首,你做事,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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