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鹤白站在床边后退两步,退到门边又折返回来:“可是你将方子交出去了。”
墨明兮双手交握,阖目而卧,声音轻不可闻:“嗯。”
竹林的风不分寒暑地透窗而来,季鹤白轻轻挥手将窗户合拢,看上去十分随意地在床边坐下:“你怎么不拿着方子了?”
墨明兮胸口重重地起伏一下,尾音越拖越长:“叶归晴拿一份稳妥……稳妥些……”
“你好好拿着不比谁拿都稳妥?”
墨明兮隐约感到季鹤白正在一根根拆着他头上的簪子,他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只觉得头发似乎散了下来。敷衍着说:“嗯,我也,稳妥。”
季鹤白熟练地帮墨明兮解开束发,听着他模模糊糊地一个个词往外蹦,基本是在重复问题。“我能睡吗?”季鹤白将他那些簪子理好,自问自答道:“不能吧。”
墨明兮总是半睡半醒间还要听见季鹤白聒噪:“要不我走?”
季鹤白动也不动,应和着:“我走我走。”
墨明兮微微蹙起眉头,翻身朝里让了让:“随便你。”
季鹤白将他铺在身后的长发抓了一缕在手中,轻声道:
“师兄。
衍天一道或可陨,有情道动你心不知?”
晨光穿透竹林,青竹树梢交头接耳的雀鸟啾啾几声,玉华宗早课的钟鸣过了两轮。
墨明兮迟迟才醒,支着头倚在窗边依旧困乏得很。
这问题他仍然在寻求解法的路上,他的算筹不出季鹤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墨明兮理好衣冠,朝着凝月潭而去。
凝月潭上漂浮着几点素白莲灯,缓缓朝着潭心聚集。
季鹤白很少来这里,他本不想来多管闲事。只是在宗门巡视时,忽然发现大阵熄灭了。
季鹤白远远看见墨明兮托着腮蹲在水边,绯红莲灯捧在手中。他抛灯入水,簌的一声亮起一星火光。
墨明兮望着不可见底的潭水,伸手轻轻一碰,凉得彻骨。
季鹤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准备怎么捞?跳下去捞吗?”
墨明兮头也不抬,含糊不清地说道:“等你万剑朝宗啊,剑修之首。”
季鹤白道:“拿剑有何用?”
墨明兮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我怕它日日夜夜同剑修的剑在一道,会太过无聊。”
季鹤白剑指一转,醉梦乾坤自潭底应势而起,破出水面悬在墨明兮面前。墨明兮伸手触碰剑身,寒凉之感传来:“多谢。”
季鹤白看墨明兮下意识地缩手,关心一句:“仍知寒暑?”
墨明兮捻了捻指尖,点点头:“嗯,玄妙玄妙。”
这把轻剑乃沈清所铸,剑身抖了抖,很快就重复光泽。剑鞘包裹着暗红的流云纹路,铸剑所用火晶矿石重获新生,霜寒褪去暖意复苏。
墨明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将剑收进乾坤袋中,招出季鹤白所铸那把干脆的离去。
镜水宗的弟子像一排枝头雀鸟整整齐齐地坐在桌边,视线齐刷刷地看着薛辞捧着饭碗吃得津津有味。薛辞面前垒着三只海碗,若非墨明兮叫他,仍然不愿意撒手。
问星楼上,灵石发出哗啦哗啦水流般地被捞起。
薛辞拿着两只大口袋往里头一把一把装着灵石,墨明兮倚在门口,望望远山又望望屋内:“你要这么多灵石做什么?”
薛辞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更是不停:“师父丹方并不便宜,镜水宗又不富裕,有灵石在方便很多。”
墨明兮想起叶归晴在玉京困顿的模样,又扔了一只口袋给薛辞:“你继续装。”
薛辞接下口袋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破洞,随即问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墨明兮笑了下:“我会算命。”
薛辞微微摇头,脸上挂着无聊:“世上还是平平无奇者多啊。”
云舟与镜水宗的弟子在千秋峰分别,又是霞光满地之时。
云舟要去修元塔,依旧得经过玉京。
季鹤白坐在船头擦剑,时不时瞥一眼倚在船舷的墨明兮。擦剑声音终于停下来:“你在想什么呢?”
墨明兮看了眼季鹤白那瓶贵得离谱的养剑油,开口道:“在想问星楼中到底被搬走了多少东西。”
季鹤白轻笑一声,他也没少拿:“我怎不知你竟然有这么多灵石,这么多养剑油,这么多……”
墨明兮听着他说便觉得头大,薛辞装点灵石就算了,季鹤白居然也拿着口袋来凑热闹:“我也是一派掌门好吗,有点钱不是很正常?”
季鹤白瞧着墨明兮笑道:“可是薛辞说是因为你出去给别人算命赚来的,太辛苦你了,墨掌门。”
墨明兮也跟着笑了笑,目光落在云海远处:“可惜了,现在墨掌门算不太准了。”
季鹤白低头继续擦剑,淡然应道:“没事的,季掌门以后能出去打铁。”
砰的一声,云舟撞上一堵无形的屏障。
玉京的云舟禁行的禁制未撤,反倒是扩张得十分之广。远看扑扇着翅膀的鸾鸟在玉京上空盘旋,墨明兮借着山势先穿过玉京门派之内,再朝城外而去。行至玉京城内已然无法御剑,一路上便碰到几个疯癫痴狂的修士。
“道友,道友!”
鸾鸟掠过的阴影之下,墨明兮紧了紧握在手中的剑。他手腕一挑,将那蓝袍修士身上的尖喙挡开。
鸾鸟上并未见人,蓝袍修士眼冒精光的跑了过来:“多谢多谢,道友也来碰运气?”他将墨明兮打量一番:“我瞧道友清气鼎盛,这是成功了?”
墨明兮与季鹤白对视一眼,季鹤白默默将捆灵锁背在身后,若是这人也发疯,先将他捆起来再说。墨明兮道:“碰什么运气?”
蓝袍修士邪笑两声,吃惊道:“你不知道?修元塔的告示,玉京之中人人相同,修为可夺,寿数可取,命数可断。小道我一个金丹都修了百年,不若来这里吃点好的。”
听得这话墨明兮脑中嗡的一下,简直闻所未闻:“此法如何行得?”
蓝袍修士瞪大眼睛道:“你从外头来,没见那修元塔的人?得他真传一缕,哪怕是高上自己两三个境界,一样可以化为己用啦。”
墨明兮眉头紧锁:“什么?!”
蓝袍修士搓了搓手臂,他手臂生得有些奇怪,和他脖子颜色差一截:“那张真道忽然和玉京对着干起来啦,以前那丹药生意也不做了。玉京都打了好几天啦!他人不见人影,就留下一群弟子在这里。”
墨明兮心下猜出几分来,修元塔先是骗得修士们自相残害,抢夺修为。随后再坐收渔翁之利,集齐珍中之珍。墨明兮劝道:“倒行逆施不可取,修真还在个人啊。”
那蓝袍修士眼睛盯上不远处一个玉京弟子,跃跃欲试起来。笑嘻嘻道:“个人?只要把前头这些能人正道都驱逐干净,没得可选的时候,大家不都得看这邪门歪道,不都得修这异门邪法?”
墨明兮未见过这般无能之人行此无耻之事,心中动念,剑身鸣动。无论是何功法,这个蓝袍修士倒也不是墨明兮的对手,不过他逃得够快,瞬间不见踪影瞬间。
季鹤白按住墨明兮的手,指了指天上早盯着那蓝袍修士的鸾鸟:“怪不得玉京之内禁行云舟的禁制没有消散反倒扩张起来,原是不仅玉京之内的修士,要让所有人都有来无回。
墨明兮表情越来越凝重,季鹤白说的不无道理。只是玉京派门内已是如此,外头那些地方又当如何呢。这念头一起,他飞快地往玉京城外跑去。出了那高大的牌坊,还不到从前千灯结彩的地方,就已经听见四周尖叫和哭喊声揉成一团。
墨明兮的肩膀被猛地一幢,一个筑基未成的修士从巷坊里仓皇逃出。他踉跄地向着城外跑去,噗的一声,就被箭矢穿过倒在地上。墨明兮抬头望去,屋顶上站着的人连这一点灵力修为也不放过,夺取后转身就走。
“这么下去……玉京中的人哪里还留得下来。”墨明兮一面忌惮在此处动用术法引得修元塔发现,一面却想要将这混乱的局面改变。
季鹤白始终没将他的手松开:“你现在打起来,一样无法分辨哪些是常人哪些不是。”
墨明兮何尝不知,屋顶上站着的那人之所以用弩箭,就是因为他也不过刚刚开光而已。墨明兮摇了摇头:“那怎么办,已然一片混乱了。”
玉京之中就像是养蛊一样各自蚕食着,张灯结彩的街道沸腾起来。搞不清楚哪个是螳螂,哪个又是黄雀。
墨明兮被那些慌乱奔逃的修士推着,也到了玉京的街巷的边界。季鹤白将他拽上壶中日月剑:“走吧,到修元塔去。”
墨明兮站在剑上,脚下的纷乱还尚未远离,他茫茫然道:“张真道杀了一个修元塔的人。”
季鹤白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此处的水已经被修元塔搅浑,你没法知道是谁受了蛊惑。”
墨明兮眉头紧蹙:“之前在欢元岭我尚且能够出手,今日在此处反倒是……”
盘旋的修元塔与玉京的修士之间,倾轧着还未能够资格加入这场争论的人。他们也许成为修道之首,也许要助纣为虐。只是现在他们都没有发扬光大的机会,也没有改邪归正的可能,只能顺着洪流往前去。
修元塔想要的便是这样的对立,无暇顾及他们操纵的对立。修真在他们面前算不得什么,修不修得成也算不得什么。
季鹤白低声道:“这里已经变成修元塔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地方了,你也无能为力的。”
轰!
远方的钟楼似乎被术法的火光点燃,很快便蔓延到了周遭的殿宇之上。玉京的道坛,讲经的大殿,一一被这火光覆盖。
墨明兮不知自己怎么离开玉京的禁制,重新回到云舟之上。他心中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纷乱的玉京就在不远处,可是他谁也捞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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