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色的长发,蓝灰色眼睛。
“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你长什么样。”
“很可惜,我不擅长画画,没法画给你看。”
洛亚芙尼回答,“不过要我语言描述下的话,大概就是浅绿色的眼睛,和黑色的头发吧。硬说特点嘛,我的眼睛会上挑一点。”
“挺不错的,浅绿色眼睛很好看啊。”
她两只手背在身后,脚尖半旋地转了个圈,重新返回到了那个包厢中。
**
最后,莉奥琳还是找了借口提前离场。
她打算坐附近的地铁回去,买票用的零钱已经装在了贴身的口袋里。
她记得所租住的公寓附近有家还不错的快餐店,等回到家了,可以上那边去吃。
坐在车厢的座位上,心里正慢慢琢磨着之后的计划,结果广播的播报声传达到耳边,集中起注意力一听,话中意思大致是在说新的一轮罢工又开始了。
唉。
大家被迫下了车,乌泱泱的人群像无头苍蝇,挤挤攘攘飞奔到各个出口处。
莉奥琳抱着自己包穿行在其中,心里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在出去透气时就先离开了,毕竟留下来也没什么好玩的。
不过谁又能轻易预知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呢?世上多的是人们“如果可以”式样的马后炮。
祸不单行。风一刮,外边迎面飘来阵细雨。
她把双手搭在头顶,起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遮挡作用。
反正先自己走走看吧。她还记得点路线,实在不行,就去找附近的店员问问路好了。
虽然自小就生活在这座城市,但莉奥琳对它的认识其实远远算不上熟悉。
唯一的幸运的是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就下了那么一小阵。
抬头望去,天上连乌云都不多,取而代之的是紫粉色的壮丽晚霞。
地面被前边下的雨水浸湿了些许。小小的水洼在平静时像一面小镜子,容纳进苍穹的一角。
她往前走,步履轻快。
……
“嘀嘀——嘀——”尖锐刺耳的鸣笛声刺破了傍晚的安宁。
覆盖了半边天的落日跟霞彩之下,一辆超重的运输车从马路上飞鸟影子似的掠过,一举超越了两侧其他在等绿灯亮起的车辆。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于他们视野之中,那车的车身正痉挛般地猛抖,很快就在远处的沥青路上划出扭曲的线条。
车内,驾驶员早已满头大汗。
轮胎打了滑,惯性带着车头在原来该转弯的地方一头朝右侧拐去。
方向盘和刹车失去了作用,人类的智慧再无法约束这匹失控的钢铁凶兽。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太快了。
祈祷,哀鸣……黑色的死神伴随着可怕的轰鸣声,朝街道上的身影压了过来。
“避开啊——!”
洛亚芙尼是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她在脑海中大喊,试图唤醒某人迟钝的神志。
“!”
莉奥琳的视网膜上左右嵌着那颗在霞光中将落未落的红日,被骤然放大的声音一吓,竟然就这么被卡在脚后跟的石头绊倒在地。
“快跑!快点!”
洛亚芙尼的灵魂被迫近的危机激得炸毛,不遗余力地大吼。
莉奥琳在摔倒时把手撑在地上,理解了发生的事情的瞬间就想要立刻转身想跑走。
可是……可是……
天摇地动。
她看不清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掀翻的,只是翻滚再翻滚,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尘土飞扬。
构筑成一栋房子的水泥砖块以撞击点为中心,破出了一个大口子。粉碎的,断裂的,折成好几截的……似乎就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莉奥琳咳嗽了声,然后尝到自己嘴巴里的腥味。星星点点的甜味从恶心中缓缓地升起,让她错觉是在品尝自己生命的腐烂。
她的手臂狠狠与地面的砖石相摩擦,沙石作刀,轻易带出数条淋漓的血痕。
她站不起来了。
她嘴里的血沫往外冒。莉奥琳颤抖着,握掌成拳,微微蜷缩起。
“咳……咳咳……”
很疼。
仿佛无数只蚂蚁撕咬她的血肉。濡湿的感觉渐渐渗透了衣物。
眩晕感和恶心感充斥大脑。
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也听不清外边的声音。
车辆并没有直接撞到她,但是她实在离事发地太近,被撞毁的那几面墙壁轰然倒地,皲裂的碎玻璃和水泥块压在身上,划伤皮肤,还有一根断裂的钢筋不偏不倚地倒戳入了内脏中。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一点?因为洛亚芙尼正在根据经验估量她的伤势。
太荒谬了。她想。真的好烦。
…………
不能睡,不能在现在睡着。那道声音过分清晰地,不依不饶地盘旋在耳边。
洛亚芙尼以一种超然的冷静给她强调着现下这情况的危急性,为她解说要如何治疗,希望她能够采取一些措施来自救,或者减少二次伤害的可能。
“……我会死吗?”
听到这个问题,洛亚芙尼先是沉默,然后哑着嗓音说,“我不会让你如此轻易地死去。”
“轻易?”
她想要呕吐,想要冷笑。
她睁着眼睛,一点一点感受生命的流逝,道:“我要活下来。我不要在这里死掉。”
“会的。”
“你保证?你确定你是不为了现在这种情况得来的吗?”
“……”
“我要活着,我不想死。”
下半身变得麻木,原来还过分鲜明的痛感像蒙了一层毛玻璃,失真得像一场童年的梦。
她话里带上了哭腔,还能动的那只手反复抚摸着自己露在外面的躯干的皮肤,一遍又一遍确认它们的温度。
“不要睡着,不要在这里睡着,这样你才有希望活下去啊。”
洛亚芙尼声像一个信息过载的机器人,一直翻来覆去地强调那几句车轱辘话。
“但是很困。真的好困啊。”
“别闭上眼睛,我们来说说话吧。一直说话的话,你就不会睡着了。”
“但这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们之间哪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古怪地笑了声,语言系统失去了理智的支撑,于是像爬满虱子的竹编一样开叉、破口的竹刺毛毛地刮过皮肤,习惯了二十年的秩序变得错乱。
她一会说这个的不是,一会诅咒下那个怎么还不去死,大笑,大哭。在脑子里的交流省力又快速,她更加的无所顾忌。
洛亚芙尼在旁听着,挑挑拣拣地回复。
随着时间推移,她回复得越来越慢,像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了,所以更多地保持了沉默。
……
如同烟花盛放后的寂静:如同满桌的丰富菜式无人光顾,于是在黑暗里钻出丝丝缕缕的青色菌丝。
太阳落下去了。
“你呢?我问啊,你难道不疼吗?”
莉奥琳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每个单词都念得气若游丝。
“你都这样了,就别管我了。”
洛亚芙尼说。
雨不知何时折返了回来。
须臾之间,那点起的路灯透过雨线的折射,在莉奥琳视野里变作一个黑发绿眼的女孩模样。
她们对视了。
真是奇怪,她一眼就觉得那孩子很眼熟。
而且那女孩好像也在哭,很叫人心疼的那种哭法。就好像对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不明白为何事情会沦落至如此田地,突然失去了太多太多。
然后,忽然地她就不疼了。
也不再持有那份与恐惧同在的嫉妒和怨恨。
单单是不解。
她恐惧的东西又多又杂,恐惧复杂的人际交往,恐惧熟悉的东西变得陌生,恐惧陌生的人变得熟悉,恐惧脱离秩序的事物,恐惧混沌变得有序,恐惧自己,恐惧不是自己的自己……她恐惧了那么长、那么长的二十年。然后忽然有一天就不再恐惧了,于是她知道自己大概真的即将迎来死亡。
她的意识不再清楚。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可能是她人生的终止音符。
洛亚芙尼。
她念出这个名字,细细地咀嚼其发音。
她不会知道她离真相曾无比接近。
说到底,她的死亡才是名为洛亚芙尼的异界旅客真正的新生。
不要哭了。
她看着她,思维愈发地发散。
哭得太厉害会扯动伤口,那不就更疼了。
但是,偶尔能放肆地哭出来,好像也挺不错的吧?她伸手覆上那双浅青色的眼睛,心中犹疑不定地更改了想法。
“……晚安,莉奥琳。”
最后的最后,她听见有人对她轻声道别。一个吻落在溃散的灵魂上,像风掠过枝桠。
几乎把后面重写了一遍。
常用的码字软件突然同步失败,差点吓死我了,幸好更新之后又能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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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终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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