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霜薄唇阖动,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说啊。”谢浔长眸微觑,语调森冷,“哪一日?你可想清楚了?”
“下月初六。”在谢浔完全失去耐心前,裴玄霜终是给出了一个答案,“就选下月初六好了。”
“下月初六?”谢浔微诧,“本侯还以为你会选个最晚的日子,没想到,你竟选了最早的。”
裴玄霜眼眸低垂,顾左右而言他:“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她浓长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如蝶羽一样轻轻颤动,红唇娇艳欲滴,任一张脸如何冰冷无情,亦是动人的。
谢浔的大手抚上裴玄霜的面颊,似警告又似安慰地抚弄了一番后,猛地松开了她。
身体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裴玄霜长舒一口气,靠着墙,蹙眉望着谢浔。
谢浔的眼底依旧深不可测。
“很好,那我们便于下月初六成婚。”
他理了理衣袍,似笑非笑地瞥了裴玄霜一眼:“本侯今夜便做一回你口中的君子,待洞房花烛夜时再一并向你讨要回来。”
说着低笑两声,推开房门,带着一身凛凛寒气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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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裴玄霜陆陆续续收到了谢浔的无数赏赐。
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珍奇异兽,书画文玩,便是厨子都送来了三个,虽是纳妾,动静却不比娶正妻小。
裴玄霜照单全收,却置之不理,每日除了在房中喂养麻雀,便是在院子里转一转,哪里也不去。
当然,她也去不了。
南书别院颇大,开三门供人出行,分别是正门、南门、西门,无论哪一处都有府兵严加看守,除非她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否则休想活着离开南书别院半步。
十三天,她只有十三天。
夜不能寐地度过了七天后,谢浔来了。
“本侯送来的东西喜欢吗?”谢浔一进屋便问,“尤其是那两只凤尾百灵,那可是我从御兽园要来的,据说很有灵性呢。”
裴玄霜正站在檀木鸟架前逗弄麻雀,见谢浔来了,赶忙将手中的小木棍放下,回身施了一礼。
她依旧穿着一袭白衣,头发随意地用玉蝉簪子挽着,清冷疏离的像是一抹烟雾。谢浔见她还是如此打扮,本来有些气恼,但他才从宫里出来,看多了金簪珠翠的浓艳,忽遇一抹冷白,当真是清爽无比,似有一泓清水缓缓注入心田。
他冷峻的面庞立刻就柔软了下来,轻轻拉起裴玄霜的手,道:“天气渐暖,你的手怎么还这样凉,是身子不舒服吗?”
裴玄霜诧异地看了谢浔一眼,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见他面有不善地冷笑而来,只当对方又要找自己的不痛快,谁知他脸色转变的竟如此之快,忽然又和风细雨地对她嘘寒问暖起来。
此人当真是,喜怒无常,变化多端。
她定了定神,努力扮出一副温顺乖觉的模样:“凤尾百灵叫声好听,又喜骄阳,养在屋子里容易闷着,我便叫人送去花园了。”
闻言,谢浔神色一顿,抬眸,不动声色地在裴玄霜的面上逡巡了一番。
她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按下心中的猜忌,谢浔随和地道:“那是赏给你的玩物,你想怎么养着就怎么养着,不必与我解释。”
一边说,一边暧昧地环住了裴玄霜的腰,轻轻地揉捏着。裴玄霜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随即面色如常地倚在了谢浔的怀里。
还真是……安分。谢浔抚着裴玄霜的背,暗自冷笑。
“侯爷,我想回玉蜂山看一看,可以吗?”俩人温存了片刻后,裴玄霜试探地问。
谢浔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打着裴玄霜的肩:“你想回玉蜂山?”
“是。”裴玄霜道,“我在京城举目无亲,孙猎户一家,是我唯一的亲人。出嫁前,我想去看看他们。”
“好啊。”谢浔痛快应下,“你既将孙家视作你的娘家,本侯定不会亏待他们。”
裴玄霜一愣,直起身,抬起头去看谢浔。
谢浔潋滟一笑,双眼亮晶晶地道:“怎么?不信?”
裴玄霜忙摇了摇头:“不是,民女只是……太开心了。”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谢浔勾起裴玄霜的下巴,目光莫名地深情着,“只要你肯乖乖地待在本侯身边,便是天上的月亮,本侯也摘给你。”
裴玄霜勾了勾僵着的唇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民女……多谢侯爷。”
乘着珠顶华盖的马车,裴玄霜心情复杂地在谢浔的陪伴下回到了玉蜂山。
一下马车,她便看到了正在院子里等待她的孙猎户一家。
“本侯便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的幸福时刻了。”谢浔坐在马车中嘱咐,“去吧,只是,不要耽搁的太晚。”
“是。”裴玄霜冲着谢浔福了福身,疾步走向了孙婉心。
“玄霜!”孙婉心冲破侍卫的阻拦,亟不可待地跑到了裴玄霜的面前,“玄霜,好久不见,你可好?”
裴玄霜忍着眼底泛起的酸涩,轻轻点了点头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说完,她朝站在院子里和围在四周的侍卫看了看:“这么多人守着?”
“是。”孙婉心忿忿不平,“那个叫蓝枫的狗东西跟我说了,只许咱们在院子外面说话!不许乱走乱跑,连院子都不能进!”
“如此防范,与看管犯人有何区别?”裴玄霜冷笑,“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
“你在说谁?是……他?”孙婉心忙压低了声音,“玄霜,咱们还是小心些吧,毕竟又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么多双耳朵听着。”
“我知道……”裴玄霜忽地一笑,旁若无人地道,“孙大叔和杨婶子还好吗?还有云卓,他怎么样了?”
孙婉心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全然不似裴玄霜那般轻松:“我爹我娘都好,云卓也好。要我把他们叫过来和你说说话吗?”
“不用了,我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好。”裴玄霜故意抬高了声音,“告诉他们,侯爷待我很好,不用为我担心,等我和侯爷成亲之后,得空了会回来看望他们。婉心……”
她紧紧握住孙婉心的手:“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妹看待,你万不要因为我嫁了人,便与我生分了,时时来侯府看望我才好。”
孙婉心一脸讶异地盯着裴玄霜,明知道她有些不正常,却不敢多问,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这是什么话,你拿我当亲妹妹,我何尝不拿你当亲姐姐。你嫁人也好,不嫁人也好,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婉心……”裴玄霜顺势抱住了孙婉心,孙婉心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正想贴着裴玄霜的耳朵低低地问一句怎么了,手里面忽然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那毛茸茸的东西似乎还有个尖尖的嘴和锋利的爪子,孙婉心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明白过来裴玄霜此举的意图,立刻将那毛茸茸的小东西收进了袖子里,小心合拢了手指。
察觉到孙婉心已经将她送出的东西收好,裴玄霜立刻松开了对方,以防蓝枫等人发现端倪。
“婉心,我走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孙大叔他们。”
“我知道的。”孙婉心目光坚定地点点头,“玄霜,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裴玄霜会心一笑,冲着孙猎户等颔首示意了一番后转身离去。
她一走,蓝枫立刻调离了守在孙婉心家中的侍卫,向马车所在的方向围拢。裴玄霜对这一切视若无睹,踩着杌扎上了马车。
车帘高高掀开,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自然而然地将她挽住。
“这么快就回来了?”谢浔含着笑道。
那张英俊逼人的面庞半隐在光影之中,连脸上的笑意都带上了几分欲说还休的味道。裴玄霜盯着那张脸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后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谢浔微微用力,将裴玄霜拽入马车。
密闭的马车内,瞬间弥漫上了淡淡的幽香。
谢浔深吸一口气,将裴玄霜揽在怀中:“你速度倒快,本侯还以为需等上个一时半刻的。”
裴玄霜老实地靠在谢浔精健宽阔的胸膛上,双眼空空地道:“不敢教侯爷多等。看到他们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嗯。”谢浔问,“都说什么了?”
裴玄霜道:“无非就是让他们不要担心我,好好照顾自己,日后常常来往什么的,别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谢浔颔首瞧着那双始终低垂着的,不显露任何情绪的眼睛,面色微微一沉:“还想去哪?我陪你。”
明明是温情脉脉的话语,却令裴玄霜周身一冷。
“没有地方想去了。”她心神俱疲地闭上了双眼,“我乏了,回去歇着吧。”
谢浔盯着那双闭起来的眼睛一哂:“好。”
当夜,谢浔因公务缠身未作纠缠,而是去了提督府。
裴玄霜依旧夜不安寝,她静静地站在鸟架前,逗弄着两只肥嘟嘟的小麻雀。
小麻雀活泼伶俐,在木架上蹦蹦跳跳,却从不胡乱扇动翅膀。裴玄霜摸了摸它们的小脑袋,忽而眼神一变,手拈兰花向着窗子的方向一指,刹那间,两只麻雀展翅飞出窗外,并且在裴玄霜收回手的瞬间飞了回来。
裴玄霜接住麻雀,眼神如将熄的烛火明灭不定。
正对着两只麻雀出神,忽然,另外一只小麻雀飞进了窗子,乖巧地落在了鸟架上。
裴玄霜忙放开手中的麻雀,将鸟架上的那一只举了起来。
这只飞入她房中的麻雀,正是白日里她偷偷送给孙婉心的。
她迫不及待地取下脚环上的纸条,站在烛光前小心翼翼地打开。
“玄霜,我已准备好你要的东西,放心。”
不过半个巴掌大小的纸条上,挤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裴玄霜盯着那行字,几欲落泪。
不敢多做耽搁,她急忙拿出纸笔,写下回信——
“不要将计划透露给任何人,一切等我安排。”
她将纸条卷起,放于脚环上的信筒中,将麻雀放了出去。
夜色静谧,裴玄霜却心如擂鼓,久久不能平静。
她的未来,她的人生,尽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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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门提督府内,灯火通明,烛影煌煌,呈现出一派流光溢彩的景象。
谢浔独自坐在案前,正与两名官员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蓝枫忽从偏厅走了过来,俯身在谢浔耳边低语了一番。
两名捧着记录册的官员便亲眼目睹了谢侯爷面上由明变暗,由波澜不惊到暗潮汹涌的整个过程。
二人互看一眼,惊骇不已,慌忙退下了。
“麻雀?”不待两名官员离开,谢浔遽然仰面大笑,笑声畏为可怖,“她居然有这样的本事!本侯……当真是小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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