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咧!我们这儿啊是京城最大的字画拍卖行,喜欢什么风格的都能给您找来——莫说柳公权、王羲之这些存迹稀少的,就是前朝皇帝宋徽宗的字画儿,也能给您找来!”
齐煦心中一动,道:“带我看看徽宗的字儿。”
小二忙引着他们上了二楼。二楼被分成许多隔间,每扇隔间前都挂着不同的牌子,小二停在“紫微”牌子的隔间前,请道:“便在这里了。”
紫微,顾名思义是指历代帝王。齐煦迈入隔间,藏品比想象中的还要多,上自汉文帝,下自熙神宗,遗留下的手迹比比皆是。不过许多帝王并非书法行家,字迹称不上佳作,齐煦便只草草瞥了几眼,转而去欣赏宋徽宗的佳迹。
“这样一幅字,卖多少钱?”齐煦问。
“回客官,您指的这幅残了个边角,值两万贯。”
齐煦点点头,在隔间内浅转着,忽然瞧见一幅字被金裱裱着挂在北墙,幅面不大,字迹却再熟悉不过——正是当今人君李胤霄的手迹。
“这是君上写的?”齐煦一怔。
小二一拍大腿,眉开眼笑道:“这位老爷真是好眼力,这么大老远就被您认出来了——您一定是仕林中人吧?”
齐煦并不答话,走上前去,只见手迹并未署名,却有一枚“精一执中”的宝印,是君上的墨宝无疑。
“当今人君书法尤胜,只可惜鲜少赐墨,所以珍贵无比。小店也是走了时运才拿到这幅墨宝……”店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道。
“这幅字又是多少钱?”齐煦问。
店小二摇头赔笑道:“这是掌柜的自己收藏,不卖给任何人。老爷,要不您再这边儿瞧瞧?”
“不必了。”齐煦淡淡道。
他又忆起了被玄初弄破的纸灯笼。店小二说的没错,君上几乎从未向人赐墨,他日常所批奏疏虽然发往臣下手中,阅后却还需被专人收回,置入经阁内保存,以免丢失或泄露机要。所以即使齐煦日日都能看到君上的字迹,却从未真正拥有过——除了那盏灯笼。
李胤霄鲜少赐墨,并非吝啬,而是当真不曾留意这档子事。在他眼里,书法不过批复奏疏时的锦上添花之物,即使写得比旁人漂亮一些,也没必要隔三差五地拿去赠人,更不会料到有人一心想要收藏这些物什。
君主不提赐墨,有几个敢伸手来要?一来二去便形成了如今的局面,有市而无价。
二人出了天人旧馆,李玄初见方才的情形,自然也想到了花灯毁坏之事,不禁问道:“大人醉心字画?”
“谈不上醉心。”齐煦摇头淡笑道,“只是有一些兴致罢了。无论痴迷何物,都谈不上好事——宋徽宗书画冠绝古今,却做了个亡国之君。人一旦有所痴迷,便有了被拿捏的软肋。”
“大人倒是分外清醒。”李玄初说。
齐煦此时已吃完了糖葫芦,他丢掉签子,接着道:“但倘若一个人全无所爱,也是不可交的。”
李玄初好奇道:“何出此言?”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情也。’——听过这句话吗?”齐煦目光中露出一丝狡黠。
“正反都被大人说尽了。”李玄初也笑起来。
二人正说着,忽听一阵铜铃声拍打着耳膜,举目望去,不远处敲着竹杖的瞎子一手摇着铜铃,一手举着算命幡,口中还念念有词,什么算命仙摸骨算命。有个屠夫刚赔了生意,想要让那算命先生算上一卦,却不料算命仙推开他的铜板,摇头道:“你且等待片刻,此处有大人物路过。”
他这么一说,耳朵尖的路人便好奇四顾,只见街区平静如常,哪有什么大人物?屠户性子急,率先嚷道:“先生,你说的什么大人物,我怎么没看到?”
算命先生目不能视,伸出一根指头在眼前晃了晃,示意屠户噤声,自个儿则敲着探路的竹杖继续前行,驻足时,竟徐徐停在了齐煦面前。
“可否为阁下摸一摸骨?”
江湖之中的算命先生不计其数,招摇撞骗者占据多数。方才的对话齐煦也听了个清楚,此刻见他竟向自己而来,便摇摇手笑盈盈地推拒道:“先生,在下可不是什么大人物,您还是到别处去寻吧。”
“紫气浮动,龙吟细细。是与不是,一摸便知。”
算命先生所述,分明指的是九州人君。齐煦面色一变,追问道:“你是说君上就在附近?”正说着,只听李玄初道:“大人不妨让他一试,看他说些什么?”
本是平常的一句话,齐煦却敏锐地捕捉到玄初语气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滞涩,不禁回眸扫了他一眼——只见李玄初目光似有所期,身形却一反常态,隐隐有些僵硬。
他在紧张什么?
齐煦按下心中的疑问,摊开左手,“那就烦请先生了。”算命仙细细地摸了半晌,眉头反而越蹙越紧,奇怪道:“不对。”
“有何不对?”齐煦更加奇怪。并未回答,算命先生又转身对李玄初恭敬道:“在下能再摸摸您吗?”他这一出唱得众人个个摸不着头脑,只见算命先生又去摸李玄初的手,才摸两下,他忽然脸色大变,神情惊惧地后退两步,指着玄初连连说了三个“你”字。
齐煦察觉不对,心中咯噔一下,忙扶住这算命先生,速速追问:“你摸出什么来了?”
算命仙犹不敢言。
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在齐煦脑中凭空出现,他呼吸一滞,本能地攥住算命仙的衣袖,压低声音追问道:“你悄悄告诉我,是不是——他?”说着,竖起食指点了点头顶天空。算命仙见齐煦急切不已,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苦着脸摇摇头。近在咫尺的答案被否认,齐煦一时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缓缓放开了对方。
李玄初一直等他开口,此时见他否认,原本期盼的目光黯淡下来,轻轻蜷了蜷手指,吐出一口气,低声对齐煦道:“罢了。我们……”话未说完,只听算命仙哀叹一声,对着齐煦拱手道:“此人阳寿已尽,死于去年九月廿五,此事天地人神皆知,算不得泄露天机。”
“什么?”齐煦一怔。
“他说这小子在去年死了?”“这不胡说么……”路人听他一番荒唐胡言,不禁窃窃私语。原先欲要算命的屠户听了,也觉得荒唐,“你这瞎子,说谎也要说得像。这算什么?把我们当傻子么……”屠户低声骂骂咧咧地走开,再不要他算了。
算命仙却并不在意周遭的闲言,又对齐煦说:“在下既与阁下有缘,便多嘴提醒一句:您命中有一道死劫,乃大凶之状,旁人无法插手,过不过的去,只看造化了。”说罢,敲着竹杖摆摆手转身离去,边走边唱: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若问故人何处是,奈何逢面不相识。
最后两句,却消散在风中,任谁也听不真切了。
围观者三两散去,朝颜街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天际吹来的风微微拂起二人的衣裾,半晌,齐煦才回神,安慰道:“不过是疯癫之言,你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齐煦默默牵着李玄初的手,感受对方有力的脉搏。九月廿五……那是什么日子?
是秋祭的第二日。
君上回宫后十日不曾上朝,宫门深闭,百官不得召见,如此前所有未之事,齐煦记忆犹新。若在从前听闻此言,齐煦或许真会付之一笑,然而如今的他却在心中暗忖:算命先生,当真是信口雌黄么?
伪君、夺舍、魂魄只能寻找将死之人依附。
齐煦心乱如麻,一时间忆起曾经的君上言笑晏晏,如今已换了冷淡疏离。那个高远的、疏离的人君,仿佛咫尺天涯,任他再怎么心细如发,也无论如何都觉察不出变化的。究竟是从何时起,他默默守护之人竟在眼皮子底下被取代了呢?灵渊殿之变后?秋闱之时?还是……秋祭?齐煦无从得知,因为自己做了错事,君上早已将他远远地……推开了啊。
这厢齐煦正千头万绪,迎面却见两个熟人,其中之一正是与齐煦同批科考的三甲第一名卢啸,二人曾是老乡,做官后亲密了一段时日,后齐煦得李胤霄赏识一路骞腾,如今已是从一品的高位,这卢啸却仍是个五品翰林院编修,只能瞠乎其后,两人便渐渐疏远起来。另一名熟人则是白玉京内有名的绮襦纨绔,名唤梁佑,是京卫指挥使梁成望的亲弟弟。
这卢啸自为官之后便似脱胎换骨一般,他本就生得一表人才,如今又身披锦绣,腰悬美玉,站在人群中若鹤立鸡群。相对之下,衣衫半旧的齐煦便普通许多。
卢啸亦瞧见了他,双眼一亮,立刻趋步上前拉着梁佑行了礼,执起齐煦的手亲切道:“真是好久不见啊未溪。子涛——这便是我常和你提起的,君上身边的大红人,齐煦齐未溪。”
李玄初在脑中翻找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么个人来,又见他虽遍身绫罗,珠光宝气,偏偏有些驼背,一双眼睛时时盯着对方表情,作态夸张不已,言语明褒暗贬,便在心中暗下了结论。
“原来是卢大人。”齐煦笑着回了个礼,“红人不敢当,子涛我们是认识的。”
不仅认识,关系还不大好。梁佑是梁家幺子,与长子梁成望性情截然相反,不稂不莠的,还曾被户部缴收过几处洗钱的赌场。他曾去求齐煦通融关系,却不想吃了个闭门羹,从此便记下了这笔仇,此为其一。其二是朱嵘来京之后,不知怎的与此人交上了朋友,隔三差五带到家中赌牌,齐煦曾不留情面地驱过人。
“原来你们认识!”卢啸笑着拍拍他肩头,“这就更好了,未溪你左右无事,正巧子涛在八仙楼包了房,你便随我们同来快活快活!”
齐煦是何等人?早看出这卢啸别具肺肠,没安好心,更不愿一个好端端的上午就这样被搅了兴致,只客气着说不必。卢啸被连连拒绝,终于拉下脸色,方才一副笑脸化为冷笑,出言讽刺道:“齐大人莫非如今高升了,看不起我们这些旧日朋友了?”
齐煦深谙卢啸此人的脾性,最是爱面子,尤其是在旁人面前,万万不能驳了脸面的,正欲拈来一个恰当的借口推脱,忽听梁佑凉凉地开口道:“卢兄何必多言?齐大人日理万机,说不定这会儿正为那朱少山发愁呢,岂有心情同我们快活?”
齐煦飞快地捕捉到对方话里有话,双目一眯,敛了容色,追问道:“少山如何了?”
君上:快说,快让未溪知道我的身份!
算命仙:不敢说,不敢说。
作者:死心吧,知道你身份的都不是人/没长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十六回 算命仙算出死人命 纨绔子顽笑朋友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