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煦仔细收好玉璜,这才还礼道:“有劳梁兄了。”
梁成望拿完人,又一翻身上了马背,道:“在下先走一步——等将人送去刑部,我还要去看我那老丈人呢。”
“太傅大人的禁足解了吗?”齐煦关心地问。
梁成望勒着马缰一蹙眉,问:“你不知道?”
齐煦疑惑道:“在下尚在留职期间,有许多消息不灵便,还望梁兄告知。”宫宴中,齐煦知晓太傅被禁足一事,短短数日,莫非又发生什么变故不成?
梁成望讳莫如深地瞧了他一眼,摇头道:“梁某还有要事在身,择日登门再会,先告辞了!”
齐煦自然看出此时不便言说,便还礼送走了梁成望,不出片刻小巷中只剩下他与朱嵘、李玄初三人。朱嵘磨磨蹭蹭地随在齐煦身后,半晌才说:“哥,我知道错了,你……你别不理我呀?”
齐煦回头平静道:“你回开封老家吧。”
朱嵘立刻变了色,央求道:“哥,我不能回去,回去会被我爹打死的!我保证之后好好做差事,再也不给你惹祸了。”
“随你。”齐煦淡淡地扔下两字,带着玄初飘然远去,徒留下朱嵘孤单地站在原地。
很快,齐煦便知晓了梁成望的未尽之语。自从太傅被禁了足,便好似魔怔一般,整日将自己囚在屋内翻阅古籍,不知在寻找什么。直到某晚靳焕喜一夜之内灵力尽失,再出门时便须发尽白,似老了十岁一般。
此事自然瞒不过李胤霄的眼睛,搜查之人在房内找到了道场的余烬,以及一枚被焚毁的皲裂龟甲。原来,梁成望的老丈人,竟妄图以一己之力推演国运,不仅惊动了国师,人君更是龙颜大怒,欲置其于死地。
齐煦听得心惊肉跳,这些时日他被停了职权,不曾上朝,亦与各部疏于往来,连消息也闭塞了许多,竟不知短短几日出了此等变故,立刻向关押太傅的天牢策马而去。
诏狱。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停在第二道门前,紧接着一阵锁链牵动的咣当声中,铁锁应声而落。大理寺卿沈凤则收回钥匙,挥退了锁头,这才对着身后的齐煦道:“未溪,时间不多,速去速回,在下只能帮你到此了。”
齐煦谢过他,这才独自入了第二道门。
诏狱内关押的皆是身负重罪的朝廷要员,数月里也不见有人住入,墙面被风剥水漶得残破不已,稍一撼动便会落下寸寸乌灰。唯一的囚室中面壁坐着一人,那人浑身血污,竟无一处完肤,甚是狼狈。听到有人进来,他头也不回,冷笑道:“你们就算杀了老夫,也无济于事。”
尽管早有准备,亲眼见到太傅如此受苦,齐煦仍是眼眶一酸,对着他的背影深深一拜,开口时声线凝滞不通,“太傅大人……”
靳焕喜这才回头,见到来人不禁忡怔,半晌才叹息道:“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你……连你也要审我吗?”
“不、不。”齐煦哽咽道,“您是君上最敬重的人,亦是在下无比敬仰之人,您这样说,真是折煞晚辈了。”
靳焕喜被血污遮住的脸终于微微动容,他拖着破败的身子挪动到齐煦面前,叩住锁链缠绕的门,哑声垂问道:“既非奉命而来,如今黄雀耳目遍布、手眼通天,你又何必入此龙潭虎穴?”尽管满脸血污,太傅的双目仍是明亮而锐利的,在晦暗绝望的诏狱中,仿佛是唯一的光亮。
“欺天罔人,李代桃僵——伪君窃持国柄,君上不知所踪,晚辈苦求无门,斗胆来此向您叩问。”
靳焕喜先是一愣,紧接着仰头大笑了几声,连声说了三个“好”字,这才对着齐煦竖起拇指,“不愧是你齐未溪——君上当年,真是没白保下你!”
齐煦并不理会这些捧辞,仍是满面凝重,“您能算出君上身在何处吗?”对方却竖起食指,在面前晃了晃,否认道:“老朽无此殊能,黄雀亦然。”
“既如此,您又推演出了何物?”
靳焕喜弹弹衣衫上的茅草,正襟危坐,“君上是我亲手教出来的,我这个师父焉能不清楚徒弟?他如今与从前判若两人,帝星紫微光芒式微,九州上下妖邪横出,凶兆频来。于是老夫用尽灵力,想要推演国运,却意外地发现君主不在本位——那龙椅上坐的乃是一只黄雀。”
得到这样的答案,齐煦半在意料之中,他凝重地说:“君上早已动了除黄雀的心思,只是迟迟未动手。”
“也许动手了呢?”太傅眸色深沉,“半年前君上的三位贴身暗卫突然暴毙,从成望的编队里重新遴选了三人替补。宫里的宦臣失踪了两名——这些齐大人都不关心罢。但有一点您不可能不知道,三品官员一死一黜,都是半年前的大案。”
齐煦如醍醐灌顶,浑身冰冷彻骨。
那是何时之事?是秋祭……秋祭之后。
秋祭是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祭祀,国师护法,人君祭拜,求举国上下风调雨顺,民和年稔。彼时他只以为,君上不欲他随行是对他冷淡疏远,但若是早在秋祭时就动了手,而夺舍之人正是国师黄雀,也就是说君上在危急时刻保了他齐煦不败露。
是的,君上行事从来都是多管齐下,即便交给了他诛除黄雀的玄绸密旨,也并未将他置身于最危险的境地。
齐煦不禁动容。
“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君上,助他除掉黄雀,夺玉而回——齐大人,如今君上被夺舍,魂魄只能依附在别人身上,你觉得他会去哪?”靳焕喜问。
“他只能找最信任的臣子。”齐煦叹了口气,“一品官员权力最高,方便办事,是以可能最大……而一品之中又莫过于太傅您了。”
靳焕喜摇摇头:“君上不会到我这里。你能想到,黄雀亦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最危险。”
“从国子监到大理寺,三公九卿六部,我一一会过,但并无头绪。”齐煦蹙眉。
“你自己呢?齐府近来可有异常?”太傅问。
齐煦一怔,蓦然想到了玄初。李玄初亦是此间来到齐府,此后齐煦便断断续续收到君上的梅花手笺,更重要的是,二人虽分毫不像,远远望去却有种神似。
“不可能吧?”齐煦不敢置信道,“如果君上就在我府中,为何不告诉我?”
“如何告诉你?”太傅奇道,“你又不知那龙椅上坐的是伪君,谎称君上可是杀头的重罪。”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齐煦脑中嗡得一声,震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
三清殿内,两只浑身橙黄的雀儿甫一落地,便摇身化为一胖一瘦两个黄袍小道士。他们端立于阖目修炼的国师身后齐齐行了一礼,“禀师父,传信之人已抓到。”
国师纹丝不动,“可供出些什么?”
“此人只是个从菜市口雇来的脚夫,对所传之物毫不知情,只记得托他传信的乃是一名十**岁的少年,相貌普通,没有什么多余特征。”
说到“少年”一词时,国师已然睁开双目。一双惑人的桃花眼中盛满的却是杀意:“接着审!请全城最好的画师按照描述将此人画出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两名弟子领命,退出殿外后再次化身黄雀,飞得无影无踪了。
良久,三清殿内四角高燃的琉璃灯忽然发出“砰”得一声脆响,紧接着齐齐碎成齑粉。国师这才收回暴走的灵力,一纸密信自他手中飘落,其上字迹和畅舒朗,与北境王李嬴川所摹的毫无二致,甚至更加清逸翛然。
“李胤霄——”他咬碎了牙,终于从齿缝间碾出一个名字。
齐煦:完了,忘了灯下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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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回 赎祸精斗智亦斗勇 觅神龙见首不见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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