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六回 监生不畏谈今论古 笔吏无知前倨后恭

同是贡士,也是有差距的。

“鄙人姓柳,家父乃是城南通宝钱庄庄主,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祖荫何处,可否有幸结识?”齐煦正欲答话,忽的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冷哼,“结识这种人做甚,瞧那副穷酸样想来也入不了太学!”寻声望去,原是队伍中一名黄衣学生扬言挑衅。

齐煦闻言奇道:“兄台何出此言?各地会元执会试成绩入太学,岂非我朝律例?”

那黄衣学子见齐煦是真不懂,摆摆手敷衍道:“哪门子律例,早就不兴了!进来的会元亦是有祖荫的,穷书生哪配读太学?”

小个子听了亦附和道:“二位兄台怕是不知,早些年是能进的,但太学之中哪个没有一星半点的灵力?欺负人的法子多的去了,即便入了,也都自己求着退学——莫说普通人,就算家里有个一官半职的,也要视职位高下……”

难怪方才那柳微之上来便问祖荫何处。

李胤霄在一旁默然听了,突然开口询问道:“太学中的司业、参承、主簿,便不管一管吗?”他久为人君,不修敬而人自敬,尽管已刻意收敛许多,但眼锋中仍不经意流露出一种威慑。那小个子有些惧怕,诚实地一五一十道:“倒是有个好主簿,名叫刘昇,每遇此事便义形于色,打抱不平。不过听闻前些日子痛失爱子,自缢而亡了。”

“竟有此事?”柳微之诧异道。

“怎么没有!”瘦子见他不信,扭头急道,“刘主簿丧葬,去了满堂的学生呢,一个个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唉,主簿古道热肠,如今去世,我们这届学生又不知会遭什么殃呢……”

原先的黄衣学子听他讲起旧事,不耐烦地摆手道:“何必多言?太学如江湖,都是强者生存、优胜劣汰罢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此言差矣。”柳微之负着一只手,拿扇骨点了点黄衣书生,“我等入太学是为了考取功名,又不是来打架斗殴的。家世身份不过锦上添花之物,更何况常言道‘寒门出贵子’,齐未溪当年也不过布衣出身,但其如今颇负盛名,又有奇策在前,良方在后,哪个还管他曾经如何?”

齐煦没料到这柳微之竟又提起自己,言语间尽是溢美之词,连他本人听了都觉面红耳热,不禁尴尬地别过脸去。

“况且,我瞧这两位兄台亦不似俗人。”柳微之话锋一转,又转向二人,目光划过李胤霄腰玉,“这位兄台所佩的玉璜并非凡品,若我没看走眼,怕是千金难买、有市无价的昆山玉罢?”

通宝钱庄的少爷果然好眼力,齐煦心中惊叹,却不露辞色,只听李胤霄淡淡道:“不过是家父所传的旧物,不值一哂,公子怕是看走眼了。”

齐煦其实不大知晓为何君上每次出宫都会佩着这枚玉璜,却也不太好问。那柳微之闻言一怔,便不继续,拱拱手笑道:“是在下眼拙。”

这一番功夫之后,不觉中便排到了队头,代笔坐在国子监门口的隔间内,一个个唤人进来。他面前摆着厚厚的册子,听到来人脚步,头也不抬地问道:“姓名?”

李胤霄道:“萧度。”

“成绩?”

“河北省会元。”李胤霄递上一张盖有巡抚官印的绩册,然而那代笔只是扫了一眼便随手扔在桌上,反道:“给我瞧瞧你的灵力。”

灵力越纯,家世越显贵。李胤霄是天定人君,灵力乃是精纯到极致的紫微之气,漂亮得像个明晃晃的招牌,就算常人未曾见过也能一眼认出,是以万万不能显露。

“在下未怀灵力。”李胤霄说。

代笔终于抬头看了李胤霄一眼,却是因为惊奇。俗话说远敬衣冠近敬财,只见眼前之人穿着捉襟见肘的灰布衣,身无长物,唯独腰上垂着半块剔透的青矾色的玉璜,似乎值几个银两,不禁动了念头,又问:“可有阿堵之物?”

李胤霄说:“并无。”

代笔眯了眯眼,目光黏在那玉佩之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你再好好想想?”

醉翁之意昭然若揭,李胤霄挑了挑眉,解下玉璜,轻轻摆在造册用的桌案旁,“在下进京后囊中羞涩,仅余此物随身,只怕入不了官老爷的眼。”

那代笔本是个会写字的小吏,被一声“官老爷”美上了天,抓起案上的玉璜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对着窗子仔细瞧了瞧,只见这玉玲珑剔透,宛如碧水,其上莲荷掩映,虽瞧不出材质,但却越瞧越喜欢,便收入了袖中,又问:“可有官荫?”

“也无。”

代笔皱了皱眉,摇着头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这才在册子上勾出“萧度”二字,挥挥手指了个方向:“左转直走,第二间缴费。”

“敢问大人,学费是多少?”李胤霄询问。

代笔不耐烦道,“哪那么多废话,走走走,下一个——”

齐煦进入隔间时,便瞧见代笔正对着君上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不禁有些薄怒,暗暗记下了这人名字。待从偏门出了隔间,只见李胤霄正倚着棵翠竹,站在檐下等他。

腰间却无玉璜了。

“玉璜……”齐煦蹙眉,话未出口心中却已知晓大概。

“迟早要还回来。走罢。”李胤霄不甚在意地说着,举步去往下一处。

另一处隔间,仍有三五人在前方排队。记账之人拉着腔调:“五百两——王鹤。”

“五百两——柳微之。”

“五百两——田梦。”

李胤霄微微侧头,低声问:“你带的银子够吗?”

齐煦哪曾料到区区国子监竟要如此巨额,苦笑着摇摇头,压低声音道:“臣一年的俸禄也只一百二十两。”

“喂,门口的两个,该你们了——银票呢?”账房唤道。

齐煦便回身作揖:“惭愧,今日银钱不足,可否借记一日……”

“没有银子上什么学?”账房听了一半便打断道,“去去去,别在这里碍事。”

“我们是注册在案的会元,理应有资格入学,况且事先并不知晓需要这么多银子,何妨宽限几日,待我们凑出数来再来此缴纳……”

只见那账房以食指指节敲了敲装银票的木盒,冷笑道:“有钱走遍千里,没钱寸步难行。区区五百两都拿不出手,还凑数?我看你们还是回家耕地去吧,少在此处丢人现眼了。”

到此为止,二人已将情形明白大概,便不再言语,提步离去。齐煦随在李胤霄身后:“这国子监内乌烟瘴气,上行下效,南宫辕其人如何也可见一斑了。”

李胤霄将绩册轻轻折好,收入袖中,“前倨者必定后恭,作法自毙,不必管他。只是朝廷轻财重士,每年都为国子监拨发助学财款,为的就是不致寒门书生折戟沉沙……”

“是祭酒损公肥私,辱没了君上的良苦用心。”

“是督察不力。”李胤霄顿住脚步,淡淡道,“今日申时叫黄厉和吏部尚书都来见朕。”

齐煦一惊,明白御史台失察难辞其咎,忙欲跪下请罪,被李胤霄一把扯住,冷笑道:“这里你跪什么?回去再跪也不迟。”

齐煦这才明白,君上看似不动声色,却是真怒了。伴君如伴虎,他怎么也没想到本是去查国子监,反被君上查到了御史台头上。李胤霄素来信任他,今日却抓住疏漏之处,齐煦唯恐寒了君心,只是如芒在背地跟在李胤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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