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八回 登高处高处不胜寒 忆过往过往徒增悲

他终于明白,那些闺秀们相差何物了。

久伴人君身侧,凡俗女子再难入眼。

“君上呢,又为何不设三宫六院?”齐煦不答反问。

李胤霄渐渐敛了笑容沉默起来。久到齐煦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缓缓开口道:“父君后宫嫔妃一十五人,最终只得二子……他一生力图改革,奈何后宫不宁,祸起萧墙,乃毕生之恨。”

齐煦听了,一时无话。

此番旧事勾起君主心上的陈年旧疾,被夜风一熏,更兼了些许伤感与怅然,“朕一出生,就被送到民间隐姓埋名,五岁时正名回宫,次日便险些丧命。‘女无美恶,入宫见妒’——齐煦,再贤良的女子,入了皇宫都会变得面目可憎,因为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不心狠,不决绝,就只会尸骨无存。”

李胤霄五岁入宫之事并非秘闻。那时慈圣太后还未被追封,只是一名寻常妃子,诞下皇子后国师曾卜卦,进言此子若居宫中不能活过五岁。景帝爱子,却不得不将李胤霄隐姓埋名地送出宫外,托与萧将军照看抚养。萧长卿忠心正直,幸不辱命,带着李胤霄练出了一身胆识,五载之后又完璧归赵。此后,李胤霄与皇后之子李嬴川,成了宫中唯二的皇子。

夜风徐徐,空气中杂糅着若有若无的芍药花香,李胤霄绣着云龙暗纹的宽大下摆被风吹动得摇曳了几下,轻轻拂上齐煦的脚踝。

齐煦沉默了一会儿,温声道:“可臣相信慈圣太后蕙心纨质,因为臣知道……君上是心善之人。”

李胤霄怔了一下。

随后他低眉喟然:“你如此以为……只因还未见过朕杀人的样子。”

齐煦却丝毫未被唬住,只是平静地说:“仁君也杀人,杀人也还是仁君。君上杀一救百,是敦厚温仁,心怀苍生的至善之人。”他眉目坦然,并无半分阿谀逢迎之意,字字都流露着赤诚之意。李胤霄眉眼之间细微地变化了一瞬,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微妙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动着,此时无声胜有声,虽然默默不语,却心意相通。良久,李胤霄岔开话题问道:“朕不日便要南下远巡,你可有什么想要朕捎带回来的?”

齐煦一惊,忙问:“何时?臣怎不知!”话一出口才惊觉心跳乱了几分。李胤霄却没在意他那点心思,只是解释道:“是祖制,君主不能总坐困京师,也要常出去看看——大约每十年一次远巡,你入朝不过两年有余,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君上亲政不过五年有余,怎的就要远巡?”齐煦皱了皱眉。

“各地民风民情,听人说是一码事,亲自看又是一码事。祖君在位期间只知坐守宫中,虽勤勉思政,守规守距,却不知百官望风希旨,以致耳蒙目敝,扔了一堆烂摊子给父君。君主要坐得住,也要走得出,南巡之事朕意已决。”

齐煦满心想的却都是李胤霄的安危:“南巡路途多艰,跋山涉水不说,守卫护兵也不比京师森严。朝中局势虽稳,北境王一党却仍暗中虎视眈眈,焉知会干出什么事来?离京之事十年一次已是足够,何必徒增危患?”

“朕知你思虑周全。”李胤霄见他语气急迫,不禁莞尔一笑,“朕是人君,有龙气护体,邪魔外祟、山匪草寇都近不了身;跋山涉水,虽然辛苦却也不可知难而退。至于北境王——如今东有陈郇,西有黄昌荣,两位将军都是朕的心腹,将他盯得死死的。北境王腹背受制,又有长子在京为质,不敢造次。”

“臣仍觉不妥。一动不如一静,敌暗我明,如真有奸人存心加害,防不胜防。”李胤霄没料到他在这件事上竟如此执着,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问:“你在担心朕?”

被君上目光灼灼地望着,齐煦只觉得心都要跳到喉咙了,只得硬着脖子答道:“总之,臣不同意。”

二人君臣相称两载有余,也非未因公事意见向左的时候,但齐煦突然反对这种勿须争议的事情,让李胤霄有些不悦,他转过头去轻轻敲了敲雕着海棠的木栏杆,沉默起来。

与君王相处,最怕的便是沉默。尤其是李胤霄,平日里看上去和蔼可亲,骨子里也是个一怒而诸侯惧的主儿。比之大发雷霆,沉默更让人体会到威压感。君王一默,臣子就在心中将八辈子犯下的错都检讨了一遍。

齐煦心中虽然忐忑,却死守着不肯退让,只是也跟着沉默。薄云来犯,轻轻将月牙以合抱之势围拢吞没,一时间夜色更重,连春虫的鸣叫都低了下去,只剩下身侧之人浅浅的呼吸声。

其实李胤霄并不在乎齐煦同意与否。作为乌台副史,齐煦无权干涉君王出行,除非群臣联名上奏才能造成一些影响。但二人私交甚笃,自齐煦在侧以来便颇有灵犀,在许多事务上给他支持,此次出行,李胤霄多少也是想要他认同的。

但李胤霄是何等炳若观火,早明白齐煦是在担忧他的安危,不悦归不悦,却并未打算责备。相对无言了一盏茶的功夫,见齐煦仍没有退让的意思,只得叹了口气道:“你……”

“君上……”

两人却同时开口。

“君上南巡,沿途四省,非半年不能归京。期间的吃穿用度都要打点好,莫要受半分委屈……南方与北方不同,天气湿热,或有水土不服,长途跋涉容易晕车,臣此处有一些灵药配方,亲试过十分见效,赶叫药署都备些。还有守卫,不可因一切从简而削备卫军,至少要带上一半……”

李胤霄听他啰啰嗦嗦,不遗巨细,活像个老妈子,但言语处处带着真心实意的关切,又觉得心中一暖。再听他提到一切从简,竟被戳中了心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扶着栏杆的手,却是改了主意。

齐煦唠叨完,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改日臣见周公公时再交待一番。”自言自语半晌,这才发现李胤霄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话。夜色之中看不清神情,齐煦更加忐忑,怕君上是真怒了。

良久,李胤霄才平静地开口道:“好,朕听你的。”经过这一番交谈,气氛又轻松了不少。云朵随着春风轻轻地向西飘去,弯月在云头若隐若现,煞是可爱。

“臣……还有一事相求。”齐煦犹豫了一下。

“何事?”

“君上南巡期间……空闲之时,可否时常给臣回个信?”

李胤霄一怔,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又未能抓住。

齐煦见他沉默,也明白自己所言无礼,低声道:“罢了……君上日理万机,是臣僭越了。”李胤霄听罢淡淡道:“如有要事,朕会传信到御史台。”

听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意思,齐煦愀然不已,脸上却极平静,不曾流露出半分,只答了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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