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回 齐煦面君心猿意马 玄初送信草蛇灰线

“是。”

“明日你将东西送来。”

李胤霄意味深长得瞧着他,齐煦立时明白,君上决意要销毁证据了。原来不让他难做,便是这种意思么?齐煦惊得蓦然抬头,一掀下摆便重重跪在了地上,叩首恳求道:“君上不可啊!”

李胤霄却不为所动,原本轻松的脸色瞬间沉郁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齐煦并不熟悉的狠戾:“齐煦,你要抗旨不成?”

“臣不敢。”齐煦仍是跪地不起,急急讲道:“吴朝成一案当初是君上要臣亲自查办的,为了拿到账目足足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如今却要反悔,实在寒了臣子的心,也寒了京城百姓的心……”

“你是在要挟朕?”李胤霄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齐煦又是一叩首,道:“臣不敢。”

“还不去办?”李胤霄说完,甩袖丢下齐煦一个人又坐回了湖边。灰霾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几个宦官忙小跑过来为李胤霄支起油布雨挡。齐煦在雨中落魄地伫立了片刻,终于转身离开了。

齐煦记忆中的人君,并不是这般情状,那时的君上有渊岳气度,令人见之忘俗。

见龙七年,他还是进京赶考的寒衣书生,殿试上一篇策论博得了君主的青眼,当晚便留他在福宁宫秉烛长谈。那一夜谈论的具体内容是什么,齐煦早已记忆模糊,但他清楚地记得寝宫内君上卸了朝服,只着一件单薄的象牙白丝衣,肩上披着重墨似的描金大氅,发髻随意地绾着,面庞在烛火的映照下尤为俊美,白玉似的修长手指轻点着九州地图,音色低沉又温和。他仿佛受到了蛊惑,恨不能将毕生所学**裸地剖出来呈在君上面前,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后来,齐煦听闻李胤霄曾对太傅说:“得遇未溪,是朕之幸。”他感动不已,只想立刻对着君上叩首言志,衔环结草以报。君上看得起齐未溪,他又何尝不敬慕君上?最初入朝为官,他不过同所有的白衣书生一样,想要走上仕途一展抱负。然而大熙当时寒门无贵子,上品无寒士,谁不知人踩人、人挤人,最终还可能落个粉身碎骨?

哪一任人君不是嘴上说着广纳良才不看门第,又有谁不知道年年科举暗中作梗,三甲皆是内定好的?

但见龙七年,新纳的一批人才果然大多出身寒门,他齐煦一个白衣书生也能摘得榜首,可见人君严查舞弊,整饬风纪,还天下科举一个乾朗气清。

那时,他心生敬慕,想的是追随明主。

再后来,他偶然窥见过君上独立风宵,凭栏远眺的样子,熙攘红尘都在他脚下,人间的喧嚣亦真亦幻,夜风灌满襟袖,高处不胜寒。他想起君上亦曾倦惫地伏在案头小憩,想起他灯下沉思,想起他笔尖捻着鲜艳又岑寂的朱砂色。

细水长流的九载相随,齐煦对君上从敬慕到到熟稔,直到那熟稔也渐渐变了质,难以启齿的情感秘而不发地自心中发了芽,剪不断理还乱地疯长起来,而他只能拼命克制,将自己伪装成最忠心不二的臣子。

李胤霄是他一生想要守护之人。

回到齐府,齐煦援笔研墨,文不加点地写了封书信,正欲唤鲁滨前来,一回头见来者却是李玄初。“过来。”齐煦将他唤过来,取了蜜蜡封好书信,问道,“知道大理寺在何处吗?你这便走一趟,将此物交给大理寺卿沈凤则。”

李玄初接了囊封点点头:“知道。”

“等等。”齐煦又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是我的小印,拿好。到了大理寺出示给他们看,便可通行。”

那是枚拇指大小的象牙印,也是象征身份的私印。李玄初将其收入怀中后才告退。大理寺衙门地处城南,约摸大半个时辰脚程。李玄初顺着上玄街走了两刻钟,竟慢慢驻足下来,自怀中取出那只囊封,手指发力,轻巧地拆毁了蜡封,将信卷抖落出来。他做这一切时面不改色,丝毫不觉得愧疚,展开信纸便十行俱下地浏览起来,短短数息就掌握了信中全部内容。

“麻烦。”李玄初眉头轻蹙啧了一声,重新将信纸折好,脚步一挪转去宣纸坊。囊封已毁,李玄初付下一文铜钱,买了新的囊封,又假以蜜蜡重新封好,这才继续往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衙门有衙役看守,闲人不得入内,李玄初禀明来意,还未及取出小印,只见恰有位头戴乌纱、穿着鞓红官服的大人从中径直出来,似乎有急事要办,玄初连忙唤了声沈大人。

那人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定睛一看却是个陌生人,冷声问道:“你是谁,有何贵干?”

李玄初上前一步,将怀中囊封取出交付与他:“这是齐未溪交给大人的东西。我家齐大人还有一句话带来,他说——‘万不得已之时,弃卒保车为上’。”

沈凤则素日里便与齐煦交好,此番又为了吴朝成一案协力办差,几日前他同样收到了上谕,知晓齐煦多半是来信和他商议此事了,便点头收下,说:“知道了。”李玄初欲行告退,只听沈凤则忽然又问:“你此前认识我?”为官之人都异常敏锐,方才李玄初未经询问便下意识唤出了他的名字,沈凤则便生了疑心。

“认得。”李玄初瞧着他,从怀中取出齐煦的小印,“吾名玄初,是齐府中人,大人日后兴许还会见到我。”

“唔。”沈凤则哪有闲心去记一个小厮的名字,见了齐煦的私印便挥挥手随意打发了他,继续办自己的事了。

却说这厢李玄初离去了,齐煦仍独坐书房里不知沉思着什么。这些年的宦海生涯使他学会了敛锷藏锋,当初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明白了许多朝中的人情世故,知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故而思虑深重,常常独坐良久来思考如何打通关节,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鲁滨远远瞧见齐煦蹙眉沉思,明白主人此刻不便打扰,正想要蹑手蹑脚地离去,恰被齐煦抬眼望见,便唤他道:“鲁滨,过来续杯水。”

齐煦思考的时候会端杯茶盏,时不时地啜饮一口。清茶提神,用在此处正合适醒脑,没过多久书房里的茶水便见了底。

鲁滨提起茶壶,想要再煮一壶开水,齐煦打住他:“不必沏新茶了,就倒些昨日的白水,润润口而已。”

鲁滨从命,一边倒水,一边闲侃道:“朱少爷今日老实当差去了,他这一走,府上突然安静了许多。”“也好。”齐煦接过盛着白水的茶碗,“玄初的住处安排好了吗?”

“已安排妥当。只是他不愿与人同住一室,我便只好把角房腾了出来。”角房曾是堆砌杂物的地方,齐煦的旧物不多,三两下便清出了一块可以住人的地方。既是旧物,齐煦本人也不曾去瞧,故而并不知晓此处年久失修,拿来住人很是难捱,听罢只是点点头:“知道了。”

“大人,刘梦那厮的母亲病了,来信说想要请几天假。我听说,玄初也会做些饭菜,不如这段时间就交由他做?”鲁滨试探着问。

“你安排吧。”这些微末琐事一贯交与鲁滨,齐煦没上过心,反而突然想起另有件要紧事,说:“还有一事要吩咐你,去查查李玄初的身世生平可有作伪,是何时充做奴隶卖给王家的,我瞧着他……”说到此处,齐煦停顿了一下,隐去下半句。这话恰巧问到了鲁滨心坎儿上,他连忙邀功地说:“小人昨日已去查过了。”

“哦?”

“这厮是真正的贫苦出身,他爹是个耍江湖的,在他五岁时与地痞流氓起了冲突,不慎丧命。孤儿寡母没了依靠,当街行讨又苟且了几年,母亲也病死了。他连口棺材也买不起,就把自己给卖给京中的大户人家,拿钱将母亲葬了,这大概是见龙八年的事儿。”

齐煦默默听完,慨然道:“倒也是个孝子。”

“小人是从街坊间打听的,众口一词,绝对错不了。这厮性情大变,据说是因为失忆,三月前的事全都不记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听朱少爷说,他现在倒是想起一些身世,不过零零碎碎的,记不完整。”

“抽空找个郎中再给他看看。”齐煦说,“既然有好转,兴许能治。玄初他初来乍到,你做管家的要多耐心照应,不可颐指气使的,让人瞧见了以为我齐府家风不正。”

关于鲁滨的为人,齐煦有些察觉。这管家是个笑面虎,很有些整人的手段,若是谁不慎得罪了他,他定要择机报复回去。但他面对主人,又很是唯命是从,府中大小事办得妥帖,从来不曾在外多舌,为他惹是生非,这也是齐煦最为看中的一点。是以齐煦虽看不惯他某些脾性,只道人无完人,时常敲打着,到如今也不曾换掉他。

方才鲁滨邀功似的开口,齐煦便看穿了他心中的小九九,明白这厮如此殷勤地自个儿调查,乃是为了看看这新来的下人有无忌惮之处,存着前倨后恭、恃强凌弱的心思。

鲁滨听了这些敲打的话,连连应声答道:“明白的,李玄初年幼于我,我把他当小辈看待,只有护着的道理。”

齐煦:君上太美艳了,不像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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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回 齐煦面君心猿意马 玄初送信草蛇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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