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濮灵并无夏秋冬三季,凭着不变的春季,让人难以察觉时间的流逝。窗外的枝叶冒出嫩芽,碎琼撑额呆呆望着,如此平淡宁静的生活对于幻境中人来说未免显得乏味,但碎琼却不觉得,许是有记忆以来大多时候都是这般平静的日子,让她心底生出熟悉眷恋之感。
“下月便是东萤山射猎的日子,白月,你可想参加?”
“嗯?”
碎琼回过神,青纱账之下,百里长青一双眼睛自书页露出,他的眼睛似乎无时无刻都含着笑意,“东萤山孕有许多灵兽,每过五十年,便会组织一场弟子射猎的比试,谁射猎的灵兽多,便是胜者,胜者可得一瑰宝。”
“灵兽何其珍贵,就这样猎杀了?”
“并非如此,射猎时用的弓箭和武器都是特制的,只会让灵兽暂时昏迷,并不会对它们产生伤害。我已教习你五年,你虽然修习不了结印之术,但其他术法你也习得大概,难得有机会,不若去东萤山瞧一瞧?”
碎琼趴在桌上,不感兴趣:“可我提不起劲,去射猎,哪有待在这里舒服?”
百里长青微微一笑:“那若是在东萤山看上哪一头灵兽,待射猎比试结束,我去将它猎回来给你当坐骑,如何”
碎琼两眼放光,兴冲冲地问:“那东萤山都有些什么灵兽?”
“都是些修炼不过百年的寻常灵兽,不过在东萤山的山眼里,宿着一头兕牛,此灵兽修炼了百年,性情狠辣冲动,我怕它会误伤弟子,故而比试的那几日我都会将其封在山眼之处。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弟子们反而对兕牛起了兴趣,纷纷都想着去猎它。”
碎琼兴奋地问:“那我能让它当我的坐骑么?”
百里长青忽然笑着摇了摇头,他放下书,端起炉碳上冒着热汽的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碎琼前面,一杯落入自己手中。他往茶杯吹了口气,淡淡的水雾顿时溃不成兵,狼狈地消失在空气中。
“这我倒是没想过。兕牛性情凶狠,难以驯服,但,也不是不能让它认主。”
相处五年,碎琼一听就知道有希望,笑眯了眼,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却忘了这是刚沏好的热茶,登时烫得手足无措,又碍于礼数颜面不敢直接吐出,涨红了脸。
百里长青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递到她面前:“快吐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时情急,他没看到碎琼伸到半空要拿帕子的手,而是将青色的帕子用手心接着递到碎琼的嘴边。
碎琼憋红了脸,一时之间不知该吐还是不吐。
百里长青有些着急:“快吐在上面,你舌头都要烫没了。”
碎琼心想舌头怎么会被烫没,一边还是垂下头,靠近百里长青的手心,轻轻将嘴里的水吐了出来。
青色的帕子被叠得整整齐齐,因着一口滚烫的热茶,染上了深渍,碎琼被烫了舌头不好说话,伸手想拿走帕子,想着洗好了改日再还,可是百里长青却没看见她的手,无比自然地将手连同帕子一起收了回去。
“张嘴。”
见碎琼没有反应,百里长青下意识伸手想要掐她的下颚看得清楚些,却在将碰未碰之际生生停住了手。
修长的手僵在半空,他缓缓收回手指拢入手心,最后如落下枝头的叶子一般,慢慢垂下。
“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
碎琼颤巍巍地将被烫的发红的舌头伸出。
舌尖通红,带着些许水泽,和粉嫩的唇色想比,红得过了头。
百里长青又倒了杯茶,将茶杯拢入手心,只是眨眼之间,原本滚烫冒着热气的茶水便被夺去了热量,荡漾的水面缓缓飘起细碎的浮冰,他将茶杯递给碎琼,嘱托道:“含一口,一会再吐掉。”
碎琼连忙照做。
百里长青又拿出些瓶瓶罐罐捣鼓,最后捣鼓出一小杯乳白色的粘液,“现在如何了?”
碎琼照实说:“感觉不怎么疼了,可是离开凉水,卷一卷舌头还是疼的。”
“那便是烫伤了,你将舌头伸出来,我给你涂一些药膏,敷一会就好了。”
碎琼有些犹豫,“我自己来就好。”
百里长青却皱起眉:“听话。”
五年来都是浅笑吟吟的模样,难得见他这么严肃,碎琼一时被唬住,只好乖乖照办。
百里长青寻了一条软枝,沾上药膏,轻轻涂在发红的舌头上,药膏冰冰凉凉的,味道还带着花香,凉气渗进伤处,一下子就感觉不到疼痛了,碎琼刚开始还颇为拘谨,但见药膏起效这么快,后面也就放松下来,还有余力去看百里长青。
百里长青涂抹得相当仔细,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涂好了舌尖,他又让碎琼把嘴张大些,将药膏借着软枝涂到上颚,涂到一些容易被忽略的角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碎琼觉得百里长青手下的动作越来越慢,身体似乎也有些僵硬,又或是这样的场景过于丢脸,以至于让碎琼感到颇为羞耻,嘴里分泌的液体增多,她开始思考起咽还是不咽这个问题。
所幸在她想清楚之前,百里长青手里的软枝就已经完成了工作。
碎琼心底松了口气。
百里长青将软枝放进旁边常备的水盆里清洗,他垂下眼帘,说:“药膏可以咽下,你合上嘴后一炷香内就不要张嘴了。”
碎琼点头,余光看到被她撒掉的那一杯热茶,白瓷的茶杯可怜兮兮地歪倒一旁,碎琼便顺手将它端正,送到百里长青面前,示意再来一杯。百里长青无奈地露出一抹苦笑,只好又给她倒了一杯,说,“这次我看着你,莫要再如此不小心了。”
茶香自白瓷杯中溢出,顺着穿堂而过的微风,淡淡地散落到院子。在拐角处,百里清歪着身子探头,做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基于小时候百里含玉的教育,他一直觉得听墙角这事实在非君子所为,可奈何现在带他一起听墙角的却是少年时期的百里含玉。
“裴之,你快看啊,看到了没?”
百里清眼前的百里含玉与寻常的少女一般无二,活泼好动,古灵精怪,与他记忆里冷漠严肃的母亲相差甚远。
察觉到百里清的走神,百里含玉气愤地扯了扯他的袖角,“你怎么不看?你知道刚刚兄长他……”
“咳咳,含玉,偷窥非君子所为……”
“哎呀这个时候就不要提什么君子不君子的了。”百里含玉拽过他的手,“你刚刚可是看见兄长他做什么了?我烫伤的时候,兄长也不曾与我如此亲近!”
百里清浑浑噩噩:“很亲近吗?长青君的手都不曾碰到白、月。”
“你不懂!兄长虽然没有碰到她,但是,但是!”百里含玉气鼓鼓,瞪着百里清,摆明就要百里清在稀里糊涂中找到要他明白的地方。可惜百里清不是月裴之,五年时间里又是找借口闭关又是找借口外出,和百里含玉相处不到三个月,自然没能悟得名为“含玉读心之术”的本领。
“……有什么问题吗?”
百里含玉一愣,别别扭扭地说:“倒也不是有什么问题,只是我看兄长与白月实在过于亲近了,我怕兄长动情。其实动情也没什么,只是花妖体弱寿短,万一哪一天出了什么事,我怕兄长关心则乱,反被趁虚而入。”
“你想多了,这些年白月不是好好的,一场病都没有得过吗?或许长青君只是因为白月是他亲手救回来的,比其他人多了几分关心呢?又或许长青君对白月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徒弟一样呢?”
百里含玉反问:“那你烫伤舌头老师也是亲自给你上药的?”
百里含玉和月裴之的老师,自然是之后的老夫子。老夫子看起来文文弱弱慈眉善目的,谁曾想两百年前的幻境里竟然是个身长八尺的壮汉,百里清回想了一下在幻境里和老夫子的短暂交流,别说亲自上药了,就是敢把水吐在他的帕子上,怕不是天灵盖都要被他给掀了。
百里清打了个激灵,百里含玉望见,连忙抓住他:“你看,是不是?你犹豫了,你迟疑了,你困惑了!”
“我不是,我没有!”
“什么不是?”路过的叶飞玉被勾起八卦之心。
“额,这个……”
百里含玉抢先说:“飞玉兄,你和兄长平日里最要好,你快来看看,兄长是不是和那个白月很亲近?”
叶飞玉哈哈笑道:“含玉,这你就小题大做了,你兄长他成日里笑眯眯的,对谁不亲近?有什么好奇怪的……”
从角落隐秘处探出目光,轻易就能找到廊下品茶的一对人。
碎琼今日穿得的鲜艳的嫩绿色,外面套了一层白纱衣,朦朦胧胧的,像是树上新出的嫩芽。而百里长青今日穿的主调是朦胧的银白色,但是在或是袖口或是下摆,却穿了一层极深的墨绿内衬。远远望去,两人的衣服倒是凑巧地相得益彰。
碎琼因为不能说话,只能无聊地撑着下巴继续翻书,但也不是真的要看,只是将手里的书当成玩具翻来覆去罢了。百里长青也不阻止,他拿着另一本书慢慢翻看,视线从句头扫到句尾,倒像真的在认真看书。
叶飞玉望见百里长青嘴角缀着的笑意,眯起眼睛。
百里含玉:“飞玉兄,你怎么不说话了?”
叶飞玉这才收回目光,他回头朝百里含玉和百里清笑道:“我想是你多心了,长青他和平日里并无不同。”
“是吗?”百里含玉想要再看一眼,被百里清阻止:“别再看了,我们在这吵吵闹闹,被长青君发现了,怎么解释。”
“可我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欸,裴之,下月不是东萤山射猎吗?我这边还缺两个弟子,不如我向兄长将白月借过来?反正兄长能教她的,我也能教,借着借着,人就这样归到我手下!你说怎么样?”
“这……”百里清不敢发表任何意见,忽然余光看到多了什么东西,垂眼看去竟然是逢湛!
“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百里清吓了一跳。
逢湛面上没有表情,“一直都在。”
说完,头顶就被叶飞玉的手摸了摸,逢湛抬头,对方只看着他笑,明亮的眼睛让他有种浑身上下由内而外都被看穿的感觉。
逢湛转身就走,叶飞玉连忙跟上去。
“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大师兄。”
逢湛和叶飞玉眨眼就不见了踪影,接收信息迟钝的百里清只远远听到生气两个字,糊里糊涂地问谁生气,百里含玉拉着他就走,“我们现在就让长老将那两个替补的弟子退掉一个,一会回来跟兄长说,让白月来我这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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