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佛曰：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华严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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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淑芝从物业保洁处出来，手上拎着新领的扫帚和拖布，主管小李从后面撵出来：“马姨，九号楼，楼道里有狗粑粑，你过去清理一下？”
马淑芝佝着腰，回过身轻轻点了下头，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小李交代完也没多余的话，北方的三伏天，地表气温逼近40度，他快速转身，掀起塑料门帘钻回空调房。
烈日下，只闻其声的夏蝉嘶嘶嗡鸣，马淑芝拎着清扫工具，往一期园区走。木讷寡言的她，落在一群叽叽喳喳的保洁大姨后面，显得更加沉默。
此刻她要去的九号楼，挨着一期园区西门，马淑芝一路逆着上班上学的业主，不时停下脚步往甬路旁边闪躲，给赶时间的年轻人让路。
“马姐，你就是太老实！”同为保洁员的陈阿姨在旁搭话：“上周，有男业主喝完酒吐在电梯里，让你去收拾，昨儿个，疏通10号楼的污水井，叫你去善后，今儿又是狗粑粑，那九号楼也不归你划片的区，小李怎么老抓你去干那些埋汰活儿？”
马淑芝默默听着，对于同事的打抱不平，她不与言论，仍旧低头走路。日光漫过她衰老的脸，照进她永远平静的眼里，那里了无生机，又像有什么执念在支撑。
“真不知道你图点啥！”陈庆芬直摇头：“你多干，那1980块钱的工资还能变多咋地？”
马淑芝依旧无话，只摆摆手，在分岔道口与陈阿姨分头，一个人径自走到九号楼下。
把脖子上挂着的门卡贴在九号楼的门禁上，滴滴两声之后，马淑芝用力拉开厚重的金属单元门。
正迎上一个女业主领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出来，马淑芝立刻拉着门把手开门让路。母子二人捂着鼻子从楼里出来，对她微微点头致谢。
清理完楼道里的狗粑粑，马淑芝将装着污秽的垃圾袋收进尼龙兜里，独自上了三楼。
带电梯的楼房，步梯间鲜有人来，她打开通风窗，从尼龙兜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塑料袋烟头，从窗口抖落着洒了下去。接着她又掏出刚清理来的狗屎，皱着鼻子把垃圾袋翻了个个儿，也一遭丢了下去。
窗下是二楼住户的北向小露台，马淑芝耷眼往下瞅了瞅，已是一片污秽狼藉。
她又抬头眯眼四望，这一片洋房小区，褐石楼宇起伏交叠，园区里植被丰茂，水系廊桥，环境清幽怡人。
没人知道，马淑芬已经连续几天往九号楼201户的露台上丢垃圾，昨天她还往下吐了两口浓痰。
也是这几天，物业管家在业主群里三番五次地呼吁：“高空不抛物，邻里共和睦！”想必是接到了201业主的投诉。
丢完垃圾，马淑芝慢慢折进楼梯拐角，倚墙坐了下来，从尼龙兜里掏出个面包啃起来。吃完面包，她没着急离开，仍旧坐着，直到手机叮咚一声，有群消息蹦出来。
物业管家：@保洁部马淑芝 马姨，九号楼201户，露台有高空抛物，业主说这次整的太埋汰了，她收拾不了，你去一趟呗？
昏暗的楼梯间里，只一扇小窗透进光，马淑芬盯着手机看了几秒，突然皮笑肉不笑地咧开了嘴。
只一瞬，她又若有所思地将轻佻的眼角沉敛下来，恢复了她一贯迟钝的神情。
扶墙站起身，马淑芝直直地立在楼梯上，她目光呆滞，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如同一尊死气沉沉的泥塑，将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灰黑色。
十分钟后，她敲开了201的门。
开门的女业主三十多岁，面有愠色，似乎正强忍着心中的怒气。
“你来得倒挺快！”女人烦躁道，“也不知道这楼里住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素质简直是硬伤！你说，哪有把大便顺着窗户往外扔的？！”
马淑芝低头弯腰，往脚上穿鞋套的功夫，女人扬手一指：“麻烦您了，露台在那边！”
“诶！”马淑芝弓着腰前脚刚迈进门，女人又叫道，“哎呀！你这拖布干不干净？不会是擦公厕的吧？
“新的，是新的。”马淑芝低头答道，说完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女人仔细瞧了瞧白花花的拖布头，终于点头道，“行吧，你快去收拾吧！”
说完她走到玄关处，探身把入户门关上。再一转身时，女人不觉吓了一跳。
拎着拖布的马淑芝竟呆愣愣地站着没动，就那么看着她，脸上似涂满了憔悴的疲惫和深深的哀伤。
“还发什么愣呀？”女人不耐烦道：“赶紧去帮我收拾露台呀！”
“哦。”马淑芝似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女人看着马淑芝走向露台，拧开门迈出去，蹲下身开始清理脏污，便不再管她，只顾回卧室去看婴儿床里的孩子。
“宝宝，你醒啦？”女人柔声唤着，婴儿床里的孩子不过6个月大，正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召唤妈妈。
女人附身熟练地抱起孩子，一手扶着婴儿的后脑，一手托着孩子的小屁股，将孩子轻轻放在肩上：“哦，宝宝醒了，饿不饿呀？要不要喝奶呀？”
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在孩子软糯的小奶音里，女人突然听见身后有响动。
她疑惑地转身，瞬间睁大了眼睛。
那个刚才还蹲在露台上清理污秽的保洁阿姨，此时正手握一把尖刀站在她身后。
苍老的女人形如枯槁，发黑的面上带着执拗的表情，下巴绷得尖削，目光阴鸷地盯着她。
时间仿佛静止，死寂中，脑海里却响起尖锐的蜂鸣。来不及反应，当刀尖猛地刺过来时，女人毫无闪躲的余地，凄厉的尖叫也没能阻止噩梦般的命运。
一下，两下，三下……一开始并不痛，直到汩汩喷射出的鲜血像红色潮汐般淹没了视线，撕心裂肺的痛感才渐次袭来，女人死命护住怀里的婴孩，终究不敌那刀下的杀气，虚弱地倒了下去。
马淑芝满脸平静，屠杀者脸上却显露出决然赴死的神情，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她刀下的人，本就不配有命活着。
四下，五下，六下……她手起刀落，冷漠无忌的眼神像是寂静的等待，又像是沉默的怒吼。
死亡闻起来腥甜又恶臭，地上的女人双目赤红，肠子流了一地，似乎是死了，可双腿仍在抽搐。
在生命最后的绝望里，女人努力睁大眼睛去看自己的孩子，却只看见那猩红的利刃，毫不迟疑地朝那幼小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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