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舟日夜兼程，穿行于云海之间。
许多凡人见到仙舟时，第一反应便是庞然大物，非想象不可及。
待仙舟从云海中穿行而出，云雾散开。
雾蒙蒙后清晰的一刻，方知人之所想，到底如井底之蛙般，难窥浩渺天际。
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似利刃般，刺破薄雾，只露出一角的各个仙峰灵脉。
其上巍然耸立着仙宫楼阁，飞檐翘角，又有飞流直下，蔚然壮观。
山峰间，不时有弟子，或骑着仙鹤，或御剑而飞，或借法器凌空而行。
流光溢彩，甚是壮观。
在偌大的宗门面前，仙舟显得极为渺小，更别说其上的预备弟子们了。
阵阵惊呼不绝于耳。大家扒着仙舟半趴于舟边，兴奋地指着某样事物给身旁人看。
陆晖和景从，则隐隐成为人群中心。
这些时日，许多凡人子弟追捧陆晖。
倘若陆晖答应和他一起，邢舟也不会多想些什么。
奈何陆晖拒绝了，于是邢舟便忍不住轻哼道：
“这是前山，只是宗门的一角。较于后山亲传弟子活动的后山而言，完全不值一提。”
言外之意便是：
以他们的资质，进入后山无望。为何要同他们一起，却不和他作伴？
面对这样的找茬，陆晖的态度一如既往地跳不出错来。
他没顺着往下说，而是转而问秦执风：
“师兄，既然后山是亲传弟子们的地方，那宗门试炼便在前山举行吗？”
秦执风没有正面回答：
“宗门试炼的一切都需要保密，时机一到，自会知晓。”
待仙舟穿过山腰处的云雾，径直向下，停留在山下时，一行人下来。
抬头，便是刺破云霄的长阶，一眼望不到尽头，让人畏缩。
一旁矗立着一座石碑，其上镌刻着一段铭文。
“启迪生灵，微澜之间。”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1]
“启微之意，便在于此。”
秦执风解释完，接着道：
“所有人第一次来到宗门，必须一步一步走上长阶。术法灵宝等，皆无法使用。”
说完，他率先踏上阶梯，很快便爬出几里。
众人见状，也老老实实开始爬。
初时，大家都不知疲倦，尚有兴致欣赏沿途景色，同身旁之人闲谈几句。
渐渐地，几人被云雾隔开，看不清人影，也看不清前方。
众人在这仿若无尽的阶梯中，或呼喊不得回应，或疲倦生出畏惧，或坚定不已，只知向前……
在云雾之中又踽踽独行了许久，众人似乎都看见了些幻象。
唯有景从，身为灵狐，天生便擅长精神方面的术法。
其中幻术与狐媚之术，便是灵狐一族安身立命之根本。
景从猜测，这必定是入门试炼了。
不想被宗门大佬从他的幻象中察觉到破绽，景从利用环境优势，造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幻境出来。
而他便隐匿在幻境之中。
他所求只是外门弟子，表现尚且过得去便是。
太过出挑引起大佬注意，难免会暴露身份。
也不知晓，陆晖那孩子离开他，会不会惊慌呢。
不过他是男主，肯定能在这次试炼中，得到望舒仙尊的关注。
陆晖在察觉到异常时，便紧紧握住了景从的手，警惕地看着四周纯白无害的云雾。
只是在他不自觉恍惚间，手一空，便只剩下了他自己。
手攥紧了又松开，似是懊恼没能握住他。
理智知道这是宗门地界，多半无恙，他这才放下心来，步履不停。
从始至终，除了方才的片刻慌乱，陆晖的心境始终如一，无半点波澜。
待他不知不觉身陷幻境，彷佛又回到了那日的人间地狱时，波澜陡生。
他一刻也不曾忘记过，却也不敢回想的惨痛过往，又一次发生在他面前。
而他，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全村的男儿郎，用血肉之躯，生生筑出一道屏障来。
而他则哭着被陆母带走。
“小晖，你记着，走你小时候偷溜出去的小路，不要回头！”
刚刚失去了丈夫的陆母，这个平日温婉不已的人，此刻眼神里也满是坚毅。
眼里似是燃着一团火，亮的惊人。
“为娘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好好活着！”
“娘！你和我一起走！”
一向顺着他的母亲，微微摇了摇头，推着他走了一步，厉声道：
“走！”
凡人抵挡不了他们。
倘若他们发现这条小路，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为她的孩子拖时间。
陆晖的泪不住落下，可他不敢回头，只得竭尽全力去跑。
似是燃尽了身体的每一分力气，他的呼吸间也满是血腥味。
可这时，他却没有那么好运能碰到景从。
那日周身围绕着黑色雾气，不似凡物的男人，很快便追上来，似是早就知道这条小道一般。
想到些什么，陆晖心里满是对自己的愤恨：
都是他的错！不是他的话……
尖锐指甲掐在他的脖颈，那人带着陆晖，瞬移至和陆母告别的地方。
陆晖双腿不断挣扎着，却在瞥见奄奄一息的陆母，以及死去的陆父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咳咳，娘……父亲……”
陆母躺倒在地，正伸手拼命想够到陆父的手，却还是不成。
在看见陆晖的那刻，陆母的脸因为愤恨扭曲，破坏了那份温婉柔情。
“都是你！倘若不是你，我们都不会死！”
男人突兀地消失，唯有陆晖脖颈间狰狞的伤痕，证明刚刚不是错觉。
陆晖却没察觉，倒在地上，一边膝行至两人面前，一边连声反驳道：
“不是，不是我……”
眼前一黑，陆母那怨恨的神情，却深深刻在两人面前。
紧接着，陆晖的过去一幕，便展现在他的面前。
只见薄膜一般的水镜上，另一个陆晖正沿着小路，偷溜出村。
无论这边的陆晖如何敲打水镜，以至于双手鲜血淋淋，另一个陆晖仍就向着前方走去。
他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走路没个正形，熟门熟路来到镇上各处玩耍。
其中茶楼是他最喜欢的去处。
只需点上一盏最实惠的茶，便能在那听着各路人聊天。
“……听说他们是一路从西边来的。手上的宝物，从来没人见过，很是灵异。”
“依我看，说书先生说的，修仙之人的法器，便是如此吧！”
陆晖一听，立马结账，混入人群中，一起围观穿着斗篷，完全不露面的几人。
“……此物便是我们意外得来的，非大德大福之人，没有反应。”
他拿出一面镜子，一边走一边照着众人，却奇异地照不见一物。
陆晖很是惊奇，连忙凑上前来，正赶上那人走到这边。
只见那镜面一阵扭曲，竟发出阵阵仙乐，镜身流光溢彩，不似凡物。
穿着斗篷的几人对视：
在魔界意外得知上界仙尊转世的消息，他们便沿着大致方向，一路西行。
直到今日，他们总算发现了那人。
想要仙尊灵魄，须得让他心境动摇，遭受绝境，这才能让他的琉璃无垢的灵魄生出些裂痕来。
否则，取出灵魄的刹那，他们便会被照得灰飞烟灭。
也因此，他们尾随陆晖，看着他从那条小路走回村庄。
水镜轮流播放着村庄众人死前的景象，他们直视着水镜外的人，眼神愤恨，似是能喷出毒液来。
轮完，所有人惨死前的扭曲的脸，均呈现在了上面。
他们的咒骂的声音混合起来，所有人的脸也渐渐突破水镜薄膜般的镜面，从中凸起。
他们似是要爬出来，拖拽着罪魁祸首，让他万劫不复。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要给我们偿命！”
外头的陆晖虽然早已知晓这是幻境，但他仍然放不下对自己的埋怨，以至于这个幻境竟凶险至此。
大殿上，启微宗的宗主、长老们，正齐聚于此，密切关注着陆晖。
他们很早便看好陆晖，欲收入门中，甚至因此争辩了一番。
看到这，他们面面相觑，讨论道：
“他们拿的法器似是邪物，有寻物之用，应该出自魔界。为何陆晖和它有反应呢？”
天殊峰峰主殊机，擅长炼器。
以他的见识，看出此物的功效和来历不难，却不知那伙人找陆晖的目的为何。
不过无论如何，既然魔界想要得到陆晖，他们便更不能放手了。
“那伙人留不得。”
宗主弦舟果断说道。他们修为不低，放出去必定生灵涂炭。
“准备的凝神丹还是不够，陆晖这小子，需要的品级可不低。”
炉雪峰峰主刻羽，是丹修。此刻他摇了摇头，当场起炉。
他面色凝重，很是清楚陆晖的心境不平至此，一丹也难以根除，恐生心魔啊。
出鞘峰峰主望舒，也很是担心。
只是他既不擅长炼器，也不擅长炼丹。
刚刚才打赢嘴仗的他，生怕未来徒弟跑了。
想到这，长年不苟言笑的他，周身气势更冷，剑眉也微微蹙起。
他的神识却早已溜进偌大的储物空间，十分人性化地不断翻找起来。
不时有顶级灵宝和高级剑谱，像丢垃圾一样，被神识十分嫌弃地抛到身后。
“这不行，这也不行……”
大殿种种，陆晖一概不知。
就在大佬们怕他身陷幻境，无法自拔，欲要强行拉出之时，陆晖这边却有了变化。
[1]出自战国·宋玉《风赋》：“夫风生于地，起于青?之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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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微澜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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