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婷不懂声色地靠近两条腿,就见左脚的脚腕处绑了根绳子,绳子的另一段延伸到门外,远远地看着,好像连着什么东西。
也许是因为下身不长眼睛,两条腿未察觉出异常,脚步不停,伴着远处地板摩擦的卡擦声。
她也继续向前走,就这么毫无顾忌地与大半身高的长腿错身而过,紧接着就看到了那个东西。
是青鬼的那颗头颅。
四目相对,江婷竟然能那在半颗头上看出惊惧交加的神情。
江婷一时弄不清楚状况,“这才一会不见,怎么成这样了?难不成顾府除了我和王勉哲,还有隐藏的高人会玄术?”
她收起武器,打算先看一看青鬼的切口确认一下。
青鬼的瞳孔震颤,颊边肉不住颤抖。可除此之外,他做不出别的动作,脑中只有一个心思:
得赶紧跑!!!
扑通一声,身后的双腿蹬得砰砰响,无头苍蝇一般转了几圈,一脚踢在了棺材上,棺材翻了个个,里面的尸体露了出来。
青鬼:“……”我不是让你跑。
江婷:“……”混账。
一张符纸甩出,将那双腿击飞钉在墙上,从看到那个天师院令牌时,江婷便明白那大概是帮助侯府捉鬼的天师的棺材,被恶鬼踢翻,是为折辱。
绳子骤然绷直,拽着青鬼头颅一个弹跳磕在了棺材板上,赔罪似的。
在青鬼惊疑的眼神中,江婷居高临下的靠近她,一双能消鬼肉、挫鬼骨的手缓缓伸来,青鬼只恨自己少了下巴,一句话辩不出。
未曾想,江婷先是去整理尸体,这让她看到了尸体的脸。
她怔在了原地,猛得托起青鬼的头,视线在两者之间转换几次。
“你为何长得和他如此相像?”江婷不可置信道,“难不成你生前……就是这位天师?”
错了错了,之前的推断全都错了!在她推断中,原本对立的青鬼和天师竟然是同一个人。
难怪他能轻易解开定魂符箓,原来本就深谙经脉详解。
青鬼眼睛瞪得老大,颊边肉展平,就差流泪了,老天爷,没让这个战力凶猛的女人直接出杀了他,你还是讲点道理的。
咔吧一声,两条腿落地。
惊讶过后,江婷回过神来,“这里发生了什么,让你落到这步田地?”
青鬼瞪大眼睛,试图用颤动的眼球、乱跑的双腿描绘一处生动的大戏。
江婷艰难辨认,“什么意思?”
青鬼见她不解,又将眼睛向旁边撇,看向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
江婷会意:“让我打开?”
他“嗬嗬”两声表示赞同,又似乎要提醒她什么,仅剩的上排齿使劲扣在江婷手心,只不过江婷实在难以会意。
她直接伸手去碰。
这时,一道凛冽灵气从中溢出,护着木箱抡了一圈,追着江婷的手舔了一下,差点切了她的手指。
一个猩红色符文显现出来,江婷甩了甩手指上的血,问道:“竟然用心头血画符,够狠,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她等那道灵气消散的瞬间,用血在符文上叠画了两横一竖。
灵气顺着纹路流过一遍,在那多出来的两横一竖上反复闪烁,似乎在疑惑多出来一个部件,但是眨眼就暗淡了下去。
青鬼云敬不动了,叠画符箓这个行为其实不难,刚入门的傻子也能点墨作画,难的是你必须改得合理,不能随意涂改,一个符文改完必须是一个能用的符文,否则是会爆炸的。
越高阶的符文越繁杂,越是没有改动的余地,一旦改错爆炸能将人的魂直接炸没。
之前他以为江婷是个术法上的天才,没想到她对符法也很精通。
江婷嘴角一勾,谁让她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呢?
她翻开箱盖,看到里面被高阶符文护着的宝贝——一个下巴骨、十根手指。
和她手里的半个头一组合,成了头颅完成体。
云敬久违地张了张嘴,有些生疏地发出一个音。五官归位,江婷终于从他脸上看出点清秀的意味。
清秀没两秒,云敬的五官扭曲起来,没头没尾地咆哮道:“快阻止顾闻棋,那丫头要拉整个顾府陪葬!”
江婷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但在云敬的催促下,她还是先行动了起来,迈开步子朝顾家祠堂跑,顺手捞着的鬼头恨不得代替她跑。
云敬的脑袋圆溜溜的,除了头发也没个拖拽的地方,抱着还要被他嚷嚷,江婷只能拿胳膊夹着,一边跑着,她一边问:“你究竟是谁,顾闻棋的事又从何说起?”
她一向是不能急人所急的,这会反而冷静下来。
催促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云敬回道:“你年纪轻轻便能掌握杀鬼式火弓,算是天赋异禀,应该听人说起过我,背叛天师院的叛徒——云敬。”
江婷:我该听谁说起?
她问:“‘背叛’一词,从何而来?”
云敬的声音诡异地停顿一秒,“你没听说过我……”
他舒出一口气,“罢了罢了,忘了便忘了吧。我本就和他们不同,不是正经入门,十六岁前没学过任何玄术,还被一个附身鬼折磨得死去活来,若不是恰好得云游的吴院长搭救,早就去阎王殿里报到了。”
江婷暗自思量:为了收到女主这个称心徒弟,这吴院长到底云游了多少年?
云敬接着说道:“吴院长为我剥掉了附身恶鬼,但是我的魂魄因为遭受多年侵蚀早已变得脆弱不堪,也就早上死还是晚上死的区别。”
“吴院长给了我一条活路——打通全身经脉,用灵力强魂。他将灵气引入我体内,剩下的让我自己摸索。三日后他上门,发现我竟真的抗住了,并且无师自通了玄术,便给了我一块直升玉牌,让我来京城天师院,之后就音讯全无。”
“我刚死里逃生,家里人原本是不愿意的,他们只想让我赶紧继承家业,结门好亲事后生一大堆孩子。”他大喇喇一笑,“可我不愿意,便偷偷离家,独自来了京城……”
云敬进入天师院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高光时刻,因为他发现无论什么玄术,难易不论,从接触到精通,他耗不过三天。他第一次初尝天才的捷径,感觉无比舒畅,就连金字塔尖端的杀鬼式,一年半的时间,他掌握了六式。
他一度觉得自己是上天宠儿,院长亲传弟子的位置一定会落入他手中。他甚至接到了第一个外派任务……
“顾家就是那个时候找上来的,他们在我离京路上等着我,求我救他们少夫人。我没多想就来了,未曾想他们看上的是修士的魂魄,我成了‘少夫人’的口粮。我只来得及分出一丝魂魄逃离,被黄泉拒绝后又回魂到顾府,慢慢修了一副人形。”
“那些日子我虚弱得要命,便想方设法隐藏气息,谁承想竟然能被顾闻棋发现踪迹。不过最让我惊讶的,还是她靠着我留下的几本典籍,摸索出了几个正经玄术,导致我反过来被她治住……之后她将我的下巴和手指剁了,并贴上了控鬼符。”
他语气中没有怨恨,平静得仿佛是在讲别人的事。
“这个小丫头,不知是和自己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从此把全府的人蒙在鼓里耍,她用我吓唬顾侯爷,让他把少夫人吸完魂魄的尸体送到尸屋,让我抽取残存的魂魄用于我的修炼。一开始我以为是为了方便以后的作威作福,后来才知道,她是想让我有能力把少夫人身上的乱魂一把放出来。”
“蓄谋已久,顾闻棋本想今日动手的,只是没料到我能临时挣脱束缚。她胳膊上的伤,其实是她自己弄的,就是怕我带着修为跑了,情急之下借你们的手围堵我罢了。结果我被你砍掉一臂,刚好合了她的意,趁机加固符箓,控制我将修为渡在了短刀上,她要拿着亲自放出少夫人拉扯的乱魂。”
“那你为何要阻止顾闻棋,明明顾家这般迫害你,难道你不恨他们?”江婷问道。
“怨恨没用,少夫人是因为神智不清才杀了我,而顾闻棋从始至终折腾的只是一只青鬼,从未害人。按理说我该恨的应该是顾侯爷,但都过去这么久了,早淡了……我只是很想念我家里人,早该回去看一眼。”
江婷心中讶异:这是哪来的软柿子?
云敬顿了一下,敛了情绪。
“其实我回魂成鬼也不只是身不由己,那时碰巧发现一件事,没来得及透出去,总放心不下——少夫人身上乱魂有蹊跷,不是乱魂附身,而是她攥着乱魂不撒手!所以驱魂咒不起作用,反而会激怒他们,你们绝对不能使用。”
说到这,他叹息一声,“无论如何,这些年过去了,少夫人的魂魄必然被乱魂侵蚀得不成样子,必须小心处理避免波及,能劝她自己放手便劝吧。”
“云公子,下次说来话长的时候,应该长话短说。”江婷问他一句身份,他还真从刚入门时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讲。
云敬:“……”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一开口不知讲哪年的黄历,大概是被封嘴给封糊涂了。
江婷已经远远看见祠堂,短刀倏地飞至手上。
云敬听到了出鞘声,忙道:“不要乱来!”
“你且放心,顾府的人都是活人,就算犯了滔天大罪,也轮不到我来主持正义。”
什么可怜无辜,什么事出有因,江婷顺不出来一个结果,只是觉得需要一杆秤,把每个人的冤屈都放上去称一称才好。
因为她连自己都不可怜,自然也很难共情别人。
江婷莫名一笑,师父以前常说她身上缺一点东西,导致心硬得跟块铁似的。但是历经林府一事,她还以为自己哪里不一样了,变心软了也说不定。
她自觉在处理事件上要做出点改变,不能狂刀斩乱麻,便刻意伪装出点人情味来。
如今回头再看,她肚子里到底是没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圣人心。
眼看这团乱麻扯不开,她便将真理名言搬了出来:杀鬼救人。
这是不会有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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