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冬宴那日，顾锦早早地便入了宫。
冬宴一般是宫中妃子牵头的，不过顾锦顾瑜母妃过世得早，顾瑜又还未曾有妃子，宫里宴会干脆交给先前服侍顾锦母妃的福嬷嬷一手操办。
虽是福嬷嬷一手操办，不过帖子还是以顾瑜的名义发出去的。因而，哪怕是有再要紧的事，接到帖子的人，也会到冬宴去。
顾锦坐在马车里，马车一路往宫里走。
穆怀锦就坐在顾锦对面，一张脸阴沉似冰雪。
摄政王府虽大，此前却也只有穆怀锦一个主子，因着这个缘故，王府马车，到现在也只有两辆。
今日一早，穆怀锦和顾锦打算各自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往日里顾锦常乘的马车轴承坏了。
万般无奈之下，顾锦也只能和穆怀锦共乘一辆马车。
穆怀锦坐在马车里，觉得哪里都不自在，一张脸更是阴沉得可怕。
他并不喜顾锦。
如今的顾锦的确是和往日里不同，可他并不能完全相信顾锦。
因为如今的顾锦，实在是太有手段，亦太有魄力了。
也因着如此，穆怀锦更想不通为何顾锦非要嫁入摄政王府，甚至是顶着一个侍妾的身份。
以顾锦如今的手段，便是她要取代顾瑜做皇帝，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可她却甘心以这样一个身份嫁进来，还教导顾瑜好好念书。
这让他更是看不透顾锦。
而于他来说，看不透的人，都实在太过危险。
车内置了暖炉，熏得车里暖融融的。顾锦身上的香气也被温热的空气浸染了出来，将那淡淡的香气毫无保留地灌入了穆怀锦的鼻端，让穆怀锦避无可避。
那香气并不浓重，却似乎浸染了马车里的每一寸角落。
也让穆怀锦脸色越发阴沉。
待马车到了宫门前，穆怀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便下了车，似是一刻也不想在车上多待。
顾锦掀开车帘跳下马车，竹心已经在马车旁等着了。
见到顾锦嘴角含着三分笑意，竹心问道：“公主是遇着什么事情了吗？怎么这般开心？”
顾锦对着穆怀锦的背影微微抬了抬下巴，才同竹心说道：“你看摄政王离开的样子，像不像是落荒而逃？”
她觉得穆怀锦是嫌弃她的。
不过这对于顾锦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虽然不知穆怀锦为何这般急匆匆地下了马车，却也从穆怀锦的行径中品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顿时有些压不下眼中笑意。
听顾锦这么说，竹心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若是说旁人落荒而逃，竹心还是信的。
可是……穆怀锦落荒而逃？
竹心刚想说什么，便见顾锦已然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穆怀锦，将自己手里的手炉塞到了穆怀锦手里：“王爷，如今天寒地冻的，王爷还要批阅公文，可要将手护好了。若是生了冻疮，那就麻烦啦。”
她一张脸上尽是笑意，声音清脆悦耳，宛如檐下铃铛叮咚作响，让人生不出半分厌恶之心。
翰林院几个人正走在前面，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待看到走在他们身后的正是穆怀锦和顾锦，几个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楚服身上。
楚服自然是听到了顾锦的声音的。
顾锦追着他那么久，便是以前再怎么不熟悉，这会儿也熟悉了。
可不知为何，他这会儿再听到那个曾经令他厌恶的声音，却也并不觉得厌恶了。
甚至还有莫名的心绪从他心底慢慢滋生，裹挟着他一颗心脏无风自动，翻滚着无法磨灭的涩。
楚服回头，目光也落在了走在他们身后的那两人身上。
顾锦将手炉塞入穆怀锦掌中以后，便和穆怀锦并排走在宫道上。
她眼中还带着笑意，那点笑意在冰天雪地里直撞入楚服眼中，让楚服不由得愣怔了一下。
顾锦今日里穿的是正红色丝绒袄裙，裙摆用金线绣着梅花，穆怀锦今日里穿的是一件黑色绒面长衫，下摆边缘用银线绣着竹节。
二人站在一起，便像是朱笔与墨笔在铺陈开的江山画卷上肆意挥洒出的一副锦绣画面，让人见之难忘。
楚服几乎是痴痴地将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
旁边几个同僚的目光也不由得落在了顾锦身上，只是他们看了顾锦一眼，便觉得楚服拒绝顾锦这件事着实是太亏了。
其中一个人不由得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同楚服说道：“楚服，你看那长公主生得这样一副好相貌，当初她那么痴心于你，你怎么就拒绝了呢？”
说着，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顾锦脸上：“单是论相貌，长公主也并不输给京中哪个贵女良媛，更别说长公主手里还握着滔天权势。京中那些官员即便不喜欢她，也无人敢说半句她的不是。你若是同她成婚，便是一步登天的，哪里还用到翰林院同我们做同僚？”
倒不是同他们做同僚有什么不好。
实在是无论是编修亦或者是学士，都不能算得上是个美差。整日里辛辛苦苦的，也只能拿到那一点俸禄，与其他清闲的职位实在是相差太远。
“我只想娶我喜欢的人。”楚服收回目光，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他即便是有些愠怒，一张脸也端的是俊秀无比，“我也只想做好我自己该做的事，还望各位不要取笑于我。”
“我们哪里敢取笑你啊。”另外一个人见楚服这幅模样，有些酸溜溜地道，“不过啊，我看旁人再怎么努力，也不及生得好带来的优势明显。若是能让那些有权势的人看上，便是只是做个面首，也有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像我们这些人，便只能靠自己了。”
他这话说得格外酸。
绕是楚服一向脾气不错，听那人这么说，一张脸也彻底黑了下来：“休得胡言，我同长公主半点关系也无。”
“这么着急否认做什么，我说你了么？”那人看向楚服，一双眼中盛满了恶意，“那长公主已经嫁给了摄政王，你就是想做那长公主的面首，大概也是没机会了。”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面首不面首的？不如说给本宫听听？”顾锦和穆怀锦两个人步子快，很快便追上了这一行人。
宫道就这一条，他们的声音也并未曾压低。方才他们说的话，倒是清清楚楚传入了顾锦的耳朵里。
她笑着看着几个人，笑意未达眼底。
看到顾锦，方才那个振振有词编排楚服的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待到目光落在神色尤为冰冷的穆怀锦脸上，他更是面如菜色，整个人都忍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
“下……下官见过长公主，见过摄政王。”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结结巴巴地向顾锦和穆怀锦见了礼。
其他几个人也慌慌张张地同顾锦和穆怀锦见礼。
“免礼吧。”顾锦冷冷说了一声，目光从那些人身上扫过，“各位彼此都是同僚，同在翰林院奉职。在翰林院中，当患难与共，风雨同舟。出去了，也当同心协契，和衷共济。若是你们都对自己的同僚恶言相向，又如何指望旁人尊重你们？”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穆怀锦就站在顾锦身后，一言不发。
那些人闻言，一个两个脸色都白如霜雪。
顾锦的目光落在楚服身上，却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终究是因顾锦而起。虽不是因为她，可她终究还是要替楚服做些什么的。
不然，楚服日后恐是一直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顾锦思索再三，才对楚服施了一礼：“楚公子，这件事原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当日不懂事，错把欣赏误以为成倾慕，整日里对楚公子纠缠不休，楚公子也不必受这无妄之灾。实在是顾锦之错，望楚公子海涵。”
楚服哪里料得到顾锦会对自己施礼？一时间倒是愣住了。愣怔片刻，他便急忙伸手去搀扶顾锦：“长公主多礼了，下官不敢受此大礼。”
“还有。”顾锦一礼行毕，目光落在了那几个人身上。她语气转冷，带着几分凉意，同那几个人说道，“如今本宫已经是摄政王的侍妾了，以前不懂事犯下的错，还望几位不要再反复编排。”
顾锦都这样说了，哪里还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一个两个忙应承了下来。
等处理完楚服的事情，穆怀锦才和顾锦一道越过那些人，往宫中继续走。
穆怀锦脸上似覆了一层冰霜：“长公主真是好手段，先前做出那么多荒唐的事情，却一句话两句话便哄得那楚服对长公主改观，着实令本王刮目相看。”
“摄政王也是好手段，能令百官服服帖帖的。我可做不到，只懂将心比心而已。”顾锦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比起摄政王的手段，我的手段算不得什么。”
她想帮穆怀锦，却也不是来穆怀锦这里找气受的。
穆怀锦还想说什么，却见顾锦一句话说完，便已经往前走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穆怀锦看着顾锦的背影，抿紧了唇。
就在宋玉以为穆怀锦会气得让他将顾锦赶出摄政王府的时候，却见穆怀锦的唇角竟是抿出了半分笑意。
宋玉呆立原地，愣怔半晌。
他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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