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晌午，顾锦便回去了。
顾瑜本想留顾锦午膳，却惨遭拒绝：“我回去还有正事要做，没时间同你用膳。你可要记住我说的话才是。”
顾瑜蔫吧点头，期期艾艾送走了顾锦，坐在软塌上的时候，觉得自己甚至丢了半条命。
只是赖在软塌瘫了一会以后，顾瑜还是认命地爬了起来，继续念书了。
第二日早朝结束，穆怀锦同往常一样去了尚书房。
还未至门口，穆怀锦便听着顾瑜清脆的念书声从里面传过来。
念书声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一会儿，而后便另外有一个声音，温声教导他。
穆怀锦脚步顿了顿，于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踏入尚书房。
顾瑜正在低头念书，没发现穆怀锦已至。温常倒是先一步发现了他，对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下官见过王爷。”
顾瑜从书中抬起头，便见着了穿着月白色长衫的穆怀锦。
今日的穆怀锦格外不同，除了月白色的长衫以外，他还披着一件白色大氅。那大氅领口处缀着一层绒毛，让穆怀锦那张格外冷淡的脸也透着几分暖意。
顾瑜只觉得眼前一亮，看着穆怀锦的眼睛里顷刻便染上了几分笑意。不过他一眼瞄到了站在一旁的太傅温常，顿时又忍不住沮丧起来：“叔父，你总算来了。我最近太惨了。”
“怎么了？”见着顾瑜的模样，穆怀锦薄唇唇畔微微翘起，看起来带了三分笑意。
“还不是我长姐。”顾瑜抿紧了唇，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搓着书角。书页在他的揉搓下卷曲了起来，成了皱巴巴的一团。顾瑜浑然未觉，只一味说着自己心中的苦闷，“叔父，你可不知道，昨天上午，长姐来了宫里一趟，狠狠地骂了我一顿。她说我不学无术，整日只知道给你添麻烦。”
说着，顾瑜偷偷去瞧穆怀锦的脸色。
穆怀锦最是了解顾瑜。
见顾瑜这幅样子，他便知道顾瑜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下意识发发牢骚罢了。
不过便是发牢骚，这些话也不太适合教温常知道。穆怀锦挥退了温常，眼中也染上了几分笑意：“你先前不是直呼其名吗？什么时候长姐都叫上了？”
顾瑜有些不太自在地舔了下嘴唇，看着穆怀锦的神情颇有几分可怜巴巴：“叔父，我若是不这么叫，她怕是要打死我了。你是不知道我昨天是怎么过来的，不读书要挨骂，读错了也要挨骂，不专心的时候也要挨骂。”
“我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的。”穆怀锦扫了一眼顾瑜脸上的神情，淡淡说道。
“哪有！”顾瑜闻言，反应格外激烈，薄薄的耳垂红了一片。他咬着下唇，看着穆怀锦，竟是难得地带了几分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着，如今长姐怎么说也算是摄政王府的人了……”
“您能不能……能不能从其他地方帮我欺负回来。”顾瑜耳垂红得几乎要滴血。
他没经历过这些事，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些事。
他先前看的话本，也不乏一些同那些事情有关的话本，他自然是了解一些的。
穆怀锦虽然面冷心冷，对他却是宠的。他也就不畏惧同穆怀锦说这些。
顾瑜说得含蓄。
可穆怀锦的目光落在顾瑜那鲜红的耳垂上，便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我同长公主，相敬如宾，只是同府，不可能抵足而眠，更不可能同你说的那样，去欺负她。”
他有些不自在地舔了下唇，才继续说道：“你还是了了心思，好好念书吧。”
“不是吧？”穆怀锦一双猫儿眼骤然瞪大，眼睛带着疑惑不解，看着穆怀锦的神情活像是见了鬼一样，“既然叔父对我长姐不存那样的心思，为何要让她到你府中去做侍妾？”
“叔父为何不喜欢我长姐，难道是我长姐不好看？”
他同穆怀锦说话的时候也不带半点遮掩，绕是穆怀锦整日冷脸，那张冰封的脸上也不由得裂开了一道缝隙：“这件事皇上便不用管了，这是我和长公主两个人的事情。皇上只需要背自己的书便好了。”
说着，他拿起摆在案上的奏折。
顾瑜同穆怀锦相处的时间长了。听穆怀锦这样说，便知道穆怀锦有些不高兴了。他忙缩了缩脖子，扫了一眼穆怀锦毫无波澜的眼睛，又看了一眼穆怀锦手里的奏折。
“叔父，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批阅奏折，处理政事啊？”他一双猫儿眼亮晶晶的，看着穆怀锦手中捏着的奏折。
“怎么忽然想起学这个了？”穆怀锦闻言，将手里的奏折扣在了桌上，抬眼看着顾瑜。
他倒不是不想教顾瑜。
只是先前的时候，顾瑜一直推说自己处理不好这些，便将所有的奏折都推给了他。
如今听顾瑜这么说，穆怀锦甚至觉得有些奇怪。
“唉，还是我皇长姐。”顾瑜微微叹了一口气，耷拉着头，“她说我总不能将所有事情都假手于你。如今我半点政事也不会处理，若是你无事还好，若是你遇到了什么事，要我亲自处理这些事的话，怕是处理不好的。”
“皇上若是不想处理的话，丢给我也可以。”穆怀锦见顾瑜这幅样子，轻声说道。
“可长姐说，我整日不是吃就是睡，跟个废物没什么两样。她还说，叔父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将时间都浪费在我身上。让我有时间的话，也劝劝你。”想到顾锦说的话，顾瑜不得不承认，便是顾锦说话不好听，可也确实是有道理的。
穆怀锦神色复杂。
他倒也不是非要掌着权。
他只是觉得顾瑜年岁尚小，有些事情便也不必那么着急。处理政事这些事情，都可以慢慢学。顾瑜虽然不算聪明，却也并不愚钝，总是能学会的。
“她还说什么了？”冰冷的神情不再能维持得住，穆怀锦指尖轻轻地点在了奏折的封皮上。
朱红色的奏折封皮衬着穆怀锦苍白的手，越发显得穆怀锦的手苍白如雪。
可他顾及不到其他的事情。
传到耳畔的，都是顾瑜的声音。
“她还说了，叔父辛苦，让我不要总是打扰叔父，让我多替叔父分忧，让叔父能好好歇一歇。”
顾瑜轻声说着，记忆似乎又回到了昨天上午。
顾锦坐在软塌上，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没人生来就该会什么，穆怀锦心性似妖，聪慧无比，可这也意味着，他比旁人要更加辛苦。”
“他要做太多的事情，即便是如此，在旁人眼里，那些事对于他来说，也是很容易处理的。他们不会想到他处理这些事情也是要花时间的，他们也不会去想这些。”
顾锦穿着一身红衣。
她的衣袍上绣着云纹，动作之间，云纹翻滚，让她好似卧在云端。
“你既然称他一声‘叔父’，便该替他分忧，而不是将该自己做的事情，也全部都推到他身上。”
她的声音淡淡，不带任何情绪，可顾瑜却感觉到了羞愧。
他是觉得穆怀锦无所不能，他是觉得穆怀锦能将一切都处理好。
所以便将本该自己做的事情也全部推到了穆怀锦身上。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说，穆怀锦辛苦，让他努力将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不要让穆怀锦一个人承担所有事。
“叔父，抱歉。”想到昨天顾锦说的话，顾瑜忍不住觉得有些难过。他不自在地揉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将鼻尖揉得通红，“是我以前不太懂事，将所有事情都推到叔父身上。叔父，你辛苦了。”
究竟还是少年，顾锦几句话说完，他便觉得很是难过，如今对上穆怀锦，他便更是觉得愧疚。
“不碍事。”穆怀锦神色有些复杂。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旁人会觉得他辛苦。
于旁人眼里，摄政王穆怀锦权势滔天，无所不能。他能于厅堂处理政事，也可于边疆上阵杀敌。
从未有人会觉得他辛苦。
“那叔父，你教教我吧。等我学会了，你便不用这么辛苦了。”顾瑜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同穆怀锦说道。
“嗯。”穆怀锦应了一声，低头看着奏折，心里却是难得的静不下来了。
他又想起了那一日拦在他面前的顾锦。
她眉目张扬，一颗朱砂痣殷红如血。偏偏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眼里带上了三分笑意：“我不会插手摄政王府的事情，我们一年为期，一年以后，我便同摄政王和离。”
而后，她将手里的手炉塞给了他。
这一日，穆怀锦难得地没有在宫中用午膳。
他想和顾锦谈一谈。
无论顾锦是真的喜欢他，或者是其他，他总是要和顾锦谈一谈的。
只是穆怀锦回到府上，却见到一辆马车停在了府门前。认出了那是谁的马车，穆怀锦脸色顷刻染上了几分阴沉。
今日的谈话，怕是不成了。
连一向笑嘻嘻宋玉的眼里也带了几分不喜，话里话外都是对那人的厌烦：“这人怎么又来了？”
“休得妄言！”穆怀锦目光从宋玉身上扫过，冰冷的视线让宋玉闭上了嘴。
他抬步往正厅方向走去，刚至正厅，便见那人坐在正厅里，横鼻子竖眼地指摘人服侍得不够好。
宋玉也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他几乎能想到那人是怎么鸡蛋里挑骨头的，不由得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谁这么倒霉……”
宋玉话音未落，穆怀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正厅门前。
他抬眼往厅中看去，便见着一袭红衣，眉眼张扬，带着笑意的顾锦。
“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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