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立于云顶,终年缭绕着漫若轻纱的灵雾,飞檐斗拱,白玉雕栏,恍若天上宫阙。仙鹤清唳飞掠而过,带起气流搅动云海,荡开层层涟漪。
暮央雨踏进主殿时,殿中央正悬着一方漾着微澜的巨大水镜,有两人立于镜前。
宋澈这次没穿那身月牙白弟子服,而是换了条红白相间的广袖流云裙,衣袂无风自动,如鹤羽轻扬。头面赤玉雪晶,三千青丝落下,衬的肌肤更是欺霜赛雪。
琥珀色眸子依旧是清亮剔透,带着惯有的盈盈笑意,是个高华仪态的仙子模样。
暮央雨远远看了,却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好一副欺世惑人的高洁,谁能知道这样出尘绝艳,皎若秋月的皮囊,配的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
一旁执扇而立的谢知微,依旧是那副温润君子样。月白青衫,玉骨折扇轻掩半面,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狭长眼睛,见暮央雨进来,与宋澈一同躬身行礼:“暮师姐。”
暮央雨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水镜中,里面一副舟船如织的繁华夜景,是东南虞清之城。心下稍安,她收回视线:
“依瑶发来急讯,辞墨被一个冒充林师弟的人重伤,林师弟本人至今下落不明,临溪镇情况危急,要派人下去支援。”
“哦?”宋澈挑眉,“她还能被人重伤?我还以为只有她重伤别人的份呢。”
暮央雨只当未闻,继续满是担忧道:“依瑶在传讯中提及,辞墨昏迷前,强撑着提了……和‘旧渊’有关。”
谢知微摇扇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暮央雨看过去,他的扇子便又摇了起来,只是速度缓了许多:“……旧渊?消息确切么?”
“若非如此,岂会劳动你们?”
暮央雨面色凝重,“我已传讯过仙盟和镇魔世家们,皆回复封印稳固无异。唯一称得上异常的东海之滨,师尊前段时间也已亲自前往坐镇。”
宋澈沉吟片刻:“魔界那边最近不是内斗得厉害,连魔帝都可能要换人了。他们自顾不暇,恐怕来不及看管旧渊那边的缝隙,泄了点脏东西出来,也未可知。”
暮央雨点头:“我亦有此虑。若非如此,寻常妖魔邪物岂能瞒过仙盟监察……”
“师尊的意思,要以问剑之事为戒……林师弟生死未卜,怕是得派金丹以上的弟子下去。”
问剑宗就是万法归宗准备期的标准反面教材,因为疏忽大意,一夜之间,山门倾覆,万年基业,付之一炬。
“一人带队下山,另一人留下继续礼巡。”暮央雨头痛得揉了揉眉心,接着抬眼,目光在前面两人身上打转:“你们……谁去?”
谢知微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晦暗难明的色彩,他当即上前一步:“师姐,我——”
“我去。”
话音未落,就被宋澈清悦声音打断,谢知微错愣转头看去,只见对方眼睛弯弯,又重复了一遍,“除魔卫道,爱护同门,自是师妹我责无旁贷。”
师妹今日怎么如此积极?以前她不是不爱搭理这些小事吗?
谢知微眸光一闪,来不及思索,开口语气温柔,却带着劝阻意味:
“小师妹,你刚从寒冰涧出来,境界虽有所提升,恐尚未完全稳固。此时下山凶险难料,不如留在宗内静修稳固修为……此行,还是由我前去更为稳妥。”
“师兄此言差矣,”宋澈听了,却是慢悠悠摇头,“修炼之道,富贵险中求。说不定历练一番,突破得更快呢?”
“再者……”她凤眼斜睨过去,带着几分似笑非笑,
“师兄你金丹初期的修为,又是个温文尔雅的兽修,这般柔弱,还是别去那种煞气弥漫之地冒险了,不如留在宗内照顾你的灵宠更为稳妥。”
“柔弱”二字有意无意,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谢知微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被她噎得一时无言,扇子都忘了摇。
有些恼火看过去,又见宋澈眼睛弯弯,是个半点私心没有,好似随意一提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但犹不死心:“即便如此,或可等宫师妹回来?算算时间,她也该到了。她已是金丹后期,实力足够应对……”
这次却是暮央雨摇头,打断了他:“别提了……合欢宗的少主前些日子忽在洛桦城现身,她一露面便引得全城轰动,空降上了琼瑶华英录前十。”
全城动荡还是往轻了说,据她得到的消息:
【容色之盛,气质之绝,已非凡俗笔墨所能形容。惊鸿一瞥,便摄人心魄。车驾所过,长街皆寂然。
所见者无论修为高低、年纪几何,皆心神摇曳。苦修者道心动荡,气傲者自惭形秽,凡观容者皆怔立,如痴如醉,不知今夕何夕。】
暮央雨叹了口气,“好巧不巧,刚好是把柳思挤下去了一位……柳思已经转道杀去洛桦,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了。”
谢知微:“……”
谢知微再次沉默,心下竟觉得毫不意外,这确实是宫柳思能干得出来的事。
穆云铮被暮央雨好不容易送去受罚,断不会让人轻易再出来。
大师兄前个月说上月就到,上月说今月就到,今月说下月就到,月月复月月,何其可悲。
亓官梦竹是丹修,怕是比他还“柔弱”,性格也断是懒得搭理山下这些……
若大个天衍宗放眼望去,竟还真是宋澈最为合适……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谢知微心绪沉沉,却还是得强颜欢笑。
宋澈却是饶有兴趣的追问:“‘九天碧月落凡尘’‘碧海潮生凝玉魄’,这风也刮到我耳里了,这是有多漂亮?”
“没你漂亮。”暮央雨抬手,不轻不重弹了下宋澈额头,语气带了点无奈,“但性子肯定比你好。”
宋澈眨眨眼:“我倒觉得自己性子挺好的。”
“你若有你辞墨师妹半分稳重就好了。”暮央雨瞪她一眼,最终拍板,
“既如此,便由宋澈带队下山。记住,万事小心,查明真相为首要,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和同门为上,及时求援。”
——
临溪镇。
师辞墨已连着昏迷数日。说来奇怪,自那日遇袭后,幕后黑手竟沉寂了下来,像是在等待什么。
众人不敢松懈,更加加强了警戒。师辞墨暂时醒不来,就全凭苏依瑶主持局面。
这位年纪不大的师姐沉下脸时,威势竟也不输师辞墨,让弟子们很快定下了心神。
支松低着头,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脚步匆匆。
苏依瑶连日以各种符箓测试被集中看管的镇民,每至夜深,云来居便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与呓语,令人毛骨悚然。
听着耳边那些惨叫,支松头埋的更低,他没有去看,而是加快脚步穿过大堂。
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楼梯,廊道尽头门前两名守着的弟子看见是他,推开了门,支松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气。灵竹一身素净衣裙,正坐在床边,眉眼间带着疲惫。
看见支松进来,她微微颔首,抬手指了指:“放那儿吧。”
灵竹声音有些哑。
支松依言,放下了铜盆,目光瞥见原先那盆中已被染成淡红色的水,以及旁边堆叠着的、沾满暗红血渍的布巾,手指不由蜷缩了一下。
“……师姐……又呕血了吗?”支松声音压得极低,带了点畏缩和惶恐。
灵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黯淡了一瞬,她轻轻“嗯”了声:“一直未醒,高烧反复,内腑出血,喂下去的丹药效用似乎不大。”
她没有说,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
这几日她贴身照料,发现这位看似冷硬的师姐身上竟是新旧伤痕交错,暗疾隐痛极多,身体底子亏空极为厉害。也怪不得灵竹看她,总是脸上没多少血色的样子。
她无法想象,师辞墨平日是怎么忍得下这一身伤痛行动的。还是说宗门的嫡系弟子们,都是这般……对自己如此狠厉的吗?
一股莫名的郁气堵在灵竹心口。
支松沉默着,将染血的布巾收起,放入血盆中。
灵竹也不过是因极度压抑,想寻个口子倾吐一丝郁气,并未期待回应,看着支松似是不安的样子,便也咽下了后半句叹息。
屋内一时寂静,只剩床上那人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
半晌,支松才小声开口:“灵竹姐姐……李执事叫你去前堂一趟,说是有事相商。”
灵竹回过神,有些诧异,这个时辰,李茂寻她干嘛?但她还是起身,点了点头:“知道了。”
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她细心将床帐层层掩好,轻纱垂落,隔开榻上那人露出一半的,苍白病弱的侧脸。
她端起那盆血水,看向一旁垂首不安的支松,轻声道:“熏香快燃尽了,你换一种宁神的,待会会有内门的师姐过来,你换完就退下吧,动作记得轻些……”
支松点点头:“好。”
灵竹一走,屋内便只剩下他,还有昏迷不醒的师辞墨。
支松依言,走到香炉边,取出残香,换上一簇新的安神香。动作轻柔,又带着娴熟。
香烟袅袅升起,带着一股奇异的、略带涩味的草木清香,缓缓弥漫开来,压下了原本沉甸甸的血腥气。
支松仔细看着那点飘飘然然的的白色香雾。
突然,他笑了,不是惯有的怯懦,而是一种更为平和舒缓的笑容:“这么多血……你这幅身子,怕是医不了了。”
纱幔里也传出轻笑。
“若是能医好,我就该找济世宗,而不是找你。”一只纤纤玉手挑开层层白纱,原本还昏迷不醒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坐靠着。
师辞墨掀起眼帘,看向那位还在换香少年,语气听不出是个什么情绪:“你倒不装了……”
师师:你倒不装了?[问号][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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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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