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嫌疑人范围之后,赵望舒抬头朝浮光台台座上看去。
汝阳公主鲜妍的容颜想必已被煞白取代,那副养尊处优呵护出的躯体浸染在血泊中,就连死者的至亲齐慕远和襄城公主都目不忍睹。
但赵望舒却直勾勾地盯了尸体好一会,她想起书中对于公主死状的形容是被钝器砸得头骨碎裂,与眼前遭到射杀的情景显然不同。
“留在死者背上的箭矢较之寻常更短,应属于弩箭。”
赵望舒一边请金吾卫帮忙在附近搜寻凶器,一边转过身审视着方才排查出的八个嫌疑人。
冯玄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射箭自是手到拈来,张统领、陆世子和吴烨供职于羽林卫,骑射属于基本功,而蔡瑾瑜常年跟随长兄英国公戍边,在书中又有打斗描写,应当身手不俗。
吴尚书和程太傅是文臣,襄城公主据传性情比姐姐汝阳公主娴静,但万一他们中有箭术高手呢?毕竟人不可貌相。
因此赵望舒无法凭凶器锁定凶手身份,甚至于弓弩是不是凶器、汝阳公主的死因是不是中箭而亡,她也不能断定。
在她经历过的许多案件中,哪怕死者的尸体有明显外伤,外伤也不一定是死因,谨慎起见最好剖尸检验,把毒杀、病发等死因一一排除,不过鉴于汝阳公主身份特殊,她有预感自己会遭到阻拦。
果不其然,在她询问能否开刀验尸时,襄城公主率先按捺不住驳回道:“本宫知道验尸乃查案流程,可是皇姐贵为公主之尊,若连一具全尸都无法留下,岂不是夺了她的死后尊荣?”
而齐慕远的态度也与襄城公主一致:“姑姑不久后还要葬入皇陵,你可以查看遗体,但不得动刀有损她的尸身。”
赵望舒只能打消念头,虽然她认为查明案情比所谓的死后尊荣更重要,但在现代都依旧有不允许法医验尸的死者亲属,襄城公主和齐慕远的要求也就无可厚非了。
历经宴会、赏灯和赶来案发现场,此时已至午夜,上元彩灯将整座宫廷打造成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可是人的感官无法被改变,就算有命案的刺激,在场众人依旧下意识开始困倦。
冯太后督促尽快破案,赵望舒也的确在尽心查案,但仅凭目前的线索,包括她自己在内、谁都不认为她能够一夜之间查清真相,既然如此,让众人陪在一旁等待就显得多余且煎熬了。
“天色已晚,除却赵小姐,诸位可以各自离宫回府。”
没等众人松一口气,冯太后又慢悠悠地补充道:“宫中人多眼杂,汝阳之死想来是无法隐瞒,但哀家不希望是从你们任何一位的口中流传出去,诸位可能做到?”
十数位宾客神色同时一凛,片刻也不敢迟疑地点头称是。
冯太后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先行离去,她离开之后那股笼罩在众宾客头顶的威压瞬间消散,他们也赶快各自转身在金吾卫名为护送实为监视的陪伴中踏上出宫的路途。
赵望舒的便宜祖父赵钧山却没有第一时间跟着人群走开,他用担忧的目光看向赵望舒,似乎不放心她独自留在宫中查案。
但赵钧山作为外臣无法违令留宿皇城,纵然心中担忧,他也只得在临走前殷切嘱咐道:“你尽管用心查案,不必顾忌那些嫌疑人的身份地位,太后娘娘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赵钧山是支持赵望舒在御前露面、为将来入仕铺路的,因此从头到尾都没有阻拦她干预命案纷争。
赵望舒目送着赵钧山、皇帝和襄城公主等人离去,她准备回到浮光台上,却在转过头的一瞬间瞥见冯玄晖挺拔的身姿,他的肤色并非白皙而是偏向小麦色,在黑夜中被蒙上一层模糊的阴影。
但不知为何,她肯定对方此刻面带笑容,而且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赵望舒试图装作没有发现他,她自顾自地踏上台阶来到尸体旁边,却听见身后响起清晰的脚步声。
“睿王殿下。”
她心下不安,终究忍不住回眸朝着冯玄晖发问:“太后娘娘已经遣散宾客,您不随着金吾卫出宫回府吗?”
冯玄晖似乎耸了耸肩,他用坦然自若的语气回道:“本王只是关心案情,故而留在案发现场观摩赵小姐搜查推凶,并不四处走动,想来太后不会因此怪罪。”
关心案情?是关心还能不能把脏水泼到蔡氏头上吧?
赵望舒可不相信他在意命案本身,因为汝阳公主身为皇室的拥护者,她看不惯蔡氏,同样对外戚冯家素无好感,只是碍于积威甚重的冯太后和凶名在外的冯玄晖,她不敢像挤兑蔡氏一样议论冯家,却也没少背后在皇帝那里挑拨离间。
细究之下,说不定这就是冯玄晖的杀人动机,既能除掉一个给他使绊子的公主,又能借机嫁祸蔡氏,简直一石二鸟。
“赵小姐不允许本王待在这里吗?”
磁性而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赵望舒的思考。
她暗自腹诽着,冯玄晖甚至敢违命滞留宫中,她又哪来的能力限制他?
但她面上却学着对方的模样摆出笑颜:“殿下随意即可,臣女的职责和权力都唯有查案。”
说罢,赵望舒就强自镇定地回身,如同方才所说那样蹲下身验看尸体。
齐慕远与襄城公主要求不得有损尸身,这在一定程度上给她造成了阻碍,但好在她并非没有别的办法确定死因。
赵望舒连公主的衣服都不曾解开,她只仔细观察了尸体背部那三道箭矢造成的伤口,箭矢贯穿前胸后背,创口边缘的皮肤明显收缩。
她的目光侧移,落在尸体周围的大面积血泊上,血迹呈喷溅状,血泊里存在凝血块,这些都是生前损伤的特征,如果是死后受伤或移动尸体则无法形成眼前的现象。
这说明浮光台的确是第一案发现场,而汝阳公主的死因就是箭伤。
验尸过后,接下来的流程该是审问嫌疑人,只是众位宾客已然各自出宫,哪怕赵望舒能够凭借冯太后给予的特权一一上门找人,她也不好在深夜时刻这么做。
所以现在她尽可选择休息,等到清晨天光破晓再出宫寻访嫌疑人,但是——
她其实无需浪费时间,因为书中已经道明那些人与汝阳公主的关系和动机,凶手的身份是变了,可嫌疑人还是同一拨。
譬如她知道襄城公主近来与姐姐汝阳公主时常发生口角。
譬如礼部尚书吴瑁的长子是汝阳公主的驸马,驸马半年前病逝,京中却有传言称他实则是被风流浪荡的公主和奸夫一同气死,而其次子吴烨疯狂迷恋公主寡嫂,曾说过若不能独占公主、就毁掉她。
羽林卫统领张鑫的动机与吴二公子类似,他和公主的亲密关系人尽皆知,但公主始终不肯改嫁于他,似乎嫌弃他出身低微不堪为配。
颍川侯世子陆良正好相反,据传冯太后有意撮合他做公主的新任驸马,可是他不仅私下议论公主是个对他仕途无益、身带污点的花瓶,还执着追求好友的未婚妻姚小姐,总之他十分不满这桩婚事。
他们之中,谁最有可能冒着风险在皇城之中刺杀公主?
赵望舒正在苦恼地分析着,但还没等她深入思考,一阵猛烈的寒风掠过,光源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漆黑。
即便身处这种阴森环境,旁边还摆着一具尸体,赵望舒也没有惊惶尖叫,但在她迈步想要走下阶梯去查看情况,因此无意间撞到某人坚硬温热的胸膛、并被对方伸手捏住后颈时,她心底却由衷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她感受到粗粝指腹在摩挲她细腻柔滑的后颈,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钻入她鼻腔中,分不清究竟来自于地上的尸体还是身后的男人,这让她更加担心对方会收拢手掌直接将她掐死。
“赵小姐,不好意思,我们带来的提灯被风吹灭了……”
所幸在她身体僵硬、冯玄晖有下一步动作之前,周围重新亮起灯火,右金吾卫将军康瑛拿着一盏提灯向她走来,而覆在她后颈的手也适时被撤走。
赵望舒刚想松一口气,却在看到康瑛手中的提灯时灵光一闪,她像是抓住了思路般急切问道:“康将军,金吾卫发现尸体的时候,浮光台是不是像方才一样处于幽暗的环境中?”
“没错,浮光台废弃已久,宫人们从来不在此地浪费灯火,连上元节的彩灯也没有在这边布置,若非闻到血腥味,金吾卫都难以发现公主遇害……”
康瑛一边疑惑地朝冯玄晖望去一眼,一边回答着她的问题。
赵望舒点了点头,她复又转过身看向汝阳公主的尸体,口中低声呢喃道:“身形相仿,衣服颜色相同,发髻和钗饰的款式也类似……”
“你是说,汝阳公主和太后?”
她的低语自然被武功高强、五感敏锐的冯玄晖尽数听取,而他也很快领会到她的言下之意。
紫色象征高贵,在汝阳公主离席和冯太后回宫换装之前,这对妯娌都身穿紫服、头戴黄金钗饰,她们还同样身材高挑,兼之弓弩是远攻兵器,如果在昏暗的浮光台附近远远望去,只怕没几个人能辨别太后和公主的背影,这意味着——
“凶手真正想要刺杀的人是太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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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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