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3日,这天是杨槐的十四岁生日,也是杨槐父母以及弟弟的忌日。
08年的夏天热得异常,穆流这个小县城的温度飙到了三十九度,被热风裹挟着的人们像尸体一样,慢悠悠地晃回家中。
陈静坐在空调车内,看到窗外额头上满是汗水的路人,心生怜悯。
陈静是杨槐的妈妈,她的丈夫杨国立是这个县城里最有钱的老板,为此她完全不需要为生计发愁,杨国立会给她钱,送她车子,为她买房。
后视镜里,这个快四十岁的女人眼角没有一丝皱纹,大牌护肤品好生保养着她的皮肤。高中时,她是县里有名的才女,被名牌大学化学系录取后,被家里不断安排相亲,先是嫁给了一个搞市场的,然后又二婚嫁给了杨国立。
当时有不少同学看她笑话,说她家里好不容易供出来大学生,结果三十不到就二婚了,嫁得还都是老头。
陈静看着自己细腻白皙的手上,那块十几万的腕表,握着奔驰的方向盘笑了出来。
几天前,她去参加了同学聚会。那些之前讲她闲话的人,都快老得认不出来了,不是都在大城市里生活了吗?不是都找到好工作了吗?不是以前都瞧不起她吗?结果现在一个一个都穿得像个乡巴佬,穷酸的臭味靠近点就可以闻到,像个猴子对着她点头哈腰的,真好笑。
按下按钮,遮阳帘升起,陈静脱下外套。车内有股青菜的味道,龙虾在厚塑料袋里跳动着,混合着海鲜的腥臭,弄得她有点反胃。
但今天是杨槐的生日,她得做一份大餐,再送一份大礼,给她最最亲爱的宝贝女儿。
杨国立将房子买在了这座城市最中心的地方,只要望向窗外,天空和大楼尽收眼底,车变成了发光的小点,人更是完全看不见。
云现在是沉闷的黄,将天空压得很低,马上就要下雨了。
“哎哟!我的宝贝来给妈妈亲一个!”陈静风风火火地放下包,一把抱起了杨槐,勾了勾手:“吴姨,今天你先回家去吧,今天槐槐生日,我给她做点好的。”
“好的老板娘。”
杨国立坐在麻将桌前,他已经打了整天的牌,是时候去接他四年级的儿子杨椿了。
今天是他宝贝女儿杨槐的生日,他提前两周就在城里最好的蛋糕店里定了蛋糕。父子二人刚刚到家,饭香便扑鼻而来。
杨槐安安静静地坐在桌上,低垂着眼眸,浓密细长的睫毛掩住了神色,她的皮肤白皙,穿着精致高贵的公主裙,像个洋娃娃,在看到杨国立的瞬间,那双空洞的眼眸唤回了神采。
“爸爸!”
“你回来了!”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场梦。色味俱全的饭餐被端上了桌,周围的人抢着给中心位的公主夹菜,关掉暖黄的灯,三层水果大蛋糕在烛火下反射出甜腻的光。
十四岁的小杨槐双手合十,在家人的期许下闭上了眼,来年,她希望......
在细碎的雨声中,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随后是带着水的靴子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
杨槐在父亲的呜咽声中睁开了眼,城市的霓虹灯透过落地窗照在了他扭曲的五官上,口中吐出的白沫闪烁着点点的亮光,像星星一样。他紧紧皱眉,伸出手来想要去触碰些什么,但是却因为过于痛苦,不停抽搐着。
杨槐惊叫了声,这才发现身边的弟弟杨椿早已昏迷过去。
妈妈被黑衣男人禁锢在椅子上,沾满油污的抹布被塞在她的嘴里,银色的刀划出道优美的弧线,温热的鲜血溅在了杨槐脸上,乳白色奶油的蛋糕被染成了猩红。妈妈就像是案板上的鱼,在刚开始还会拼命扭动几下,随后便慢慢失去生机。
巨大的恐惧侵蚀了这个十四岁少女的内心,黑衣男人去哪里了?爸爸和弟弟怎么了?妈妈怎么了?
杨槐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看见那个男人朝着自己走来了。手套上沾满了鲜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地,那双大手向自己袭来,抓着她的头发,随后阵阵剧痛,带来了长久的黑暗。
杨家的惨案吹遍了穆流城,阴谋写成词,流言撰成诗,可怜的杨槐人还在医院躺着,关于她家惨案的所谓真相就已经传了有几千个版本。
“受害者陈静和杨国立相差将近二十岁,在嫁给杨国立之后,陈静三年内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他们扭曲的婚姻状态会和案件有关吗?在这样的家庭下生长的孩子心理健康不会受到影响吗?可以让我们拍几张杨槐的照片吗?”
“杨槐作为杨家惨案的幸存者,为什么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没有来医院照顾她呢?其中有隐情吗?听学校里的老师说杨家老人重男轻女,这是真的吗?”
“网络上流传的杨槐照片是真的吗?她才十四岁,长得还那么好看,之后该怎么办呢?警官先生,你通融通融吧,拍几张照片,群众们会更愿意帮你们找到凶手的!”
闪光灯晃得人心烦,镜头前的男子倦怠地眨了眨眼,光影在他的深邃的五官上舞蹈,骨节分明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中指轻轻一伸,全场寂然无声。
江涤尘粲然一笑:“滚。”
他摔上门,窗户都跟着震动,身旁的队长顾清武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祖宗诶!你是人民警察诶!你怎么对群众竖中指啊!”
江涤尘停住了不断向前的步伐,颇为困扰地摸了摸寸头,卧蚕勾勒出他的笑意,眉间却拧了起来,好似真是很苦恼的模样。
明知道江涤尘的内心毫无悔意,但看到他皱眉的模样,顾清武这位年近六十的大老爷们竟然开始怀疑自己对不起他。
“无所谓的。”
“怎么就无所谓了?人民警察的形象还要不要了!我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对!为了守护我们人民警察的荣光,但凡是有点脑子的记者都不会把照片和视频放出去的。”江涤尘低头整理了一下被记者们扯乱了的Gucci T恤,布料紧绷着,硕大的胸肌呼之欲出。
“而且就算报道出去,被骂的也不是我啊?是记者侵犯受害者的**,打扰病人休息,道理在我这里。”
“队长,不会有事的哈。你收留了我,那我必然是不会恩将仇报的。非要报道出去的人,我让律师团一个一个找,一个一个告。”
完蛋了,顾清武的心里翻涌起惊涛骇浪。当时刑侦组选人的时候,简历像是摆地摊,铺在他的办公桌上,白纸密密麻麻全是字,他看过去只觉得大同小异。
女警严韧悦凑热闹,指着江涤尘的简历说:“好帅的帅哥!”
她说:“队长,可以收编他吗?”
顾清武说:“见色起意,简直是胡闹!我们刑侦组怎么可能因为这样肤浅的原因收人!”
他流窜着几根白毛的眉头皱了起来,法令纹下肥胖的双颊气鼓鼓,狠狠剜了严韧悦一眼。然后他看到了江涤尘首都公安大学刑侦专业前百分之十的GPA。
顾清武:?人才?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了句:“好吧!成绩优异!一表人才!且加入我们警队的意愿非常强烈!批准!”
然后事情就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
先是部长给顾清武发消息,让他好好栽培今年进组的新人,他没当回事。然后局长约他吃饭,让他多多关注新人,他觉得有点奇怪,但可能是局长考虑传位给他了,他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份价值不菲的大餐。
然后江河集团总裁江柏时就走进他办公室了,身旁围着两个秘书和三四个保镖,屁股往顾清武的办公室简陋的木凳上一坐:“犬子性格顽劣,要劳您费心了。”
顾清武眼神迷离:“江,江爸爸。”
直到那群浩浩荡荡的黑影消失不见,他才如梦初醒,当晚就请了组里的人吃饭,喝了半壶的酒,似醉不醉得指着严韧悦说:“你真是给我收了个宝!”
虽然寸头发型略显叛逆,但江涤尘浓眉大眼,剑眉星目,顾清武和严韧悦都觉得照片如其人,赏心悦目。
“队长,这小子真人比照片还好看,长成这样,有点影响办案了,到时候伪装侦查的时候,一点都不好融入群众啊。”
“确实啊。不过这张脸可以用美人计,我倒真想试一试,就是本人实在是没有机会。”
“哪能用美人计啊?他这一开口就破功了,声音是挺好听的,讲起话来这么**里**气的,哪个嫌犯乐意理他?”
病床上的杨槐纤细脆弱,整个人陷入了宽大柔软的病床中,如瀑般的黑发从床沿倾泻而下,眼睫微微颤动。
天花板染上了灰黄的光,漆黑的瞳孔中反射出窗外的大雨。杨槐愣了许久,泪水及其缓慢地充盈了眼眶,她眼里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伸手拉住了面前的人影,指尖好似要全部插进江涤尘的肉里:“哥哥?你是警察吗?我的家人们怎么样了?”
“我是在梦里吗?”
刑警们与病房中的医生对视着,后者摇了摇头:“患者的头部遭受了严重的创伤,存在出现创伤性脑损伤的可能性,可能会引发认知功能障碍或记忆损伤。”
见病房内的众人皆是沉默,杨槐猛地拔掉了手上的吊针,缕缕鲜血沿着手背流下,她恼怒地拍打着流血的地方:“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江涤尘一把按住了她的手,皱起了眉。
“我的爸爸,我的妈妈,还有弟弟?警察哥哥,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的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见江涤尘久久不说话,那双手轻轻地放开了,杨槐将脸埋在枕头里,小小的身子蜷缩成团。
雨又下起来了,窗外的梧桐风雨飘摇,树叶也被打落,雷声混合着女孩撕心累肺的哭声,响得让人心悸。
“好了,小江。让杨槐静静吧。”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污水在瓷白的地面上格外显眼,远处急救室里的人来来往往,红灯明明灭灭,似乎人人都很匆忙。
透过门缝,江涤尘凝视着那个窝在床上像受伤小兽般的身影。月牙般的印记在他的手腕处静静躺着,带着微微刺痛,他轻轻关上了门。
听到了“咔嚓”的关门声,杨槐抬起头。撕开了江涤尘放在床头柜上的巧克力,苦味在口腔蔓延,将巧克力丢到了垃圾桶里。
没擦干净的血液被氧化成了深色,显得手背又丑又脏,纸巾上倒了些纯净水,她擦去血迹。
平静地看着雨幕,梅黄的天像漏了一个洞,水隔着玻璃打下来,碎得四分五裂,杨槐很喜欢看这样的场景,她会觉得安心。双眼聚焦,她看向窗户中的倒影,浓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煽动翅膀,红肿的杏眼闪着泪光。就算身穿病号服,她也依旧觉得自己美得惊人。
“Congratulations on your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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