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告诉侯爷，你这……”
那话音戛然而止，元庆双目一阖，竟这么直直晕了过去。
阿茴出现在他身后的位置。
此时夜色寂寂，院外却隐约炸开了一些动静。
阿茴耳聪，隔得远远的就听到了，他重新端起地上的水，绕开了躺着的元庆。
乌银跟另一个小厮正扶着云琅回府，迎面就撞见了走过来的阿茴。
“阿茴——”
阿茴看过去，就见着云小侯爷垂着头，衣袍散乱，全然一副醉了酒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宴上泄了些元炁在晏公子身上，小侯爷平日里完全能抗住的酒量，如今倒是抗不住了。
那小厮还是少年，未曾习过武，撑着云琅的身体已是十分难熬，现下猛然停住，脚下都有些打颤。
阿茴忙上前顶替。
乌银沉了口气，“那老匹夫，还非要留侯爷过夜，要不是侯爷撑着出府……”
乌银的话音猛然顿住，“扶姑娘。”
殷扶侬此时还未入睡，他惯爱穿一袭红衣，簇在那斑斑竹影的院墙之上，着实有些醒目。比那猎猎红衣还要夺人的，是那副秾丽逼人的好相貌。
“云琅怎么了？”
乌银垂眼：“小侯爷，在接风宴上喝多了，现在正醉着酒。”
殷扶侬哦了一声，又扔过去一件东西，“我这儿有些解酒的药，给他服了吧。”
乌银腾出只手接过，“多谢扶姑娘。”
殷扶侬留在府邸，明面上是为践约，实际上是为了给小侯爷“治病”的。
云琅早过了成婚的年纪，却因为这幅玄阳体，成了个只能任人采补的炉鼎体质，一旦跟人产生过多的亲密触碰，便会修为尽失，元炁尽丧，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殷扶侬来自合欢宗，正是懂这其中玄妙之人，他自在惯了，不喜被拘束在凡世中。
两人便约定，殷扶侬若是能解决玄阳体为云琅带去的困扰，云琅便答应跟他解除婚约。
如此，乌银跟阿茴对殷扶侬倒也没过多警惕，就这般接下了他递过来的药。
……
烛火还燃烧着，香炉升腾着化不开的雾气，那股子香几乎浸透了绯色的纱幔。珠玉串成的帘子磕碰在一起，微微拂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地上滚落得有一只酒杯，内测还是湿润的，一只手将它捡了起来。
云琅将那落地的酒杯放在桌上，忽然听见一声极其细微的啜泣声。
云琅走到那扇玉屏风后面，重重幔帐像层烟雾似的笼着，能窥见内里影影绰绰透着些白的人影。
从里面探出来一只胳膊，白腻的肌肤上，印着桃花瓣似的痕迹。
纱幔被那只手揪住，爬过铺了一枕的青丝，透过泪水的丝绢盖住了那张脸。那人探出一截身子，绯色的薄纱掩着一粒红痣。
云琅看不清那张脸，只能听见那泫然欲泣的声音。
“不要……”
细细弱弱，莫名的，有些勾人。
云琅走上去，想要如同往常般拿开那方丝绢，可他这次拿开，却对上了晏青那张沾满泪珠的脸。
“小侯爷——”
那阵隐忍的啜泣声，近乎崩溃地爆发了，“我再也不敢了……”
那眼底蕴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气，唇上也沾着水渍，珠玉串成的帘子猛地碰击一下，那眼中蕴着的的雾气又凝成泪珠……
云琅猛然睁开眼，眼前是跟梦境当中截然不同的青色床幔。
屋里点着沉水香，素雅的味道徐徐绕绕。
乌银推着门走了进来。
“侯爷。”
云琅胸腔里的那坨肉还跳动的厉害，嗓子更是干哑难耐。
那本以为只是少年旖思的梦境，梦境的主人忽然有一天出现在他的马车前面，胸前缀着同样的朱砂红痣。
他闭上眼，眼前一时是官道上，晏青青丝覆面，撑着胳膊瑟瑟发抖的画面，一时又是梦里，伏在榻上的晏青，肩膀颤巍巍逃离他的模样。
那梦里到处都是滚烫的，烫得人浑身的热血都鼓噪起来。
乌银递过来一杯水。
云琅喝下，又将杯子递给乌银，随后扶着头问：“几时了？”
“子时了，侯爷。”乌银递来一小瓶药，“这是扶姑娘送来醒酒的药，侯爷现在要吃些么？”
云琅额脸上全是汗，又闭着眼点了下头。
吃完药后，乌银突然听见自家侯爷问他：“乌银，你从前，可有见过那晏公子？”
“啊……？”随后，乌银又十分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侯爷这么一说，那晏公子……是有些面善。”
乌银恍惚记得，曾经在京都，似乎见过那么一张有几分相似的脸。
“乌银。”良久，云琅才涩然出声。
“再去给我备些水，要凉的。”
……
晏青昨夜喝了些酒，这幅身体不胜酒力，快午时了，他才醒过来。
此时天光大亮，屋内也被照得明晃晃的，他撑着身体坐起身，又唤了一声元庆，却发现进来的只有阿茴。
“公子。”
“元庆呢？”这两天给晏青梳发一直都是元庆。
阿茴将净脸的水放在架子上，“元庆昨夜摔了，怕是要养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伺候。”
晏青将屏风上挂着的外袍披在身上，昨夜那身罗裙沾了酒气，已经穿不得了，他刚坐在铜镜前，想让阿茴帮自己束发，就听见院外传来了一些动静。
紧接着，乌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晏公子，侯爷叫您未时过去。”
印进屋内的，却有好几道人影。
晏青这一抬头，就见着几个丫鬟端着衣裙首饰进来，那襦裙是深红色的，惹眼得紧。
“公子，奴们是侯爷派来伺候您梳洗的。”
阿茴见晏青眉头微微蹙起，一头乌发披散着，显得那肩也薄弱，惹人心怜。
“我自己换。”
等晏青用完午膳出门，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他被引到了云琅的书房。
云琅爱香，卧榻处用的沉水香，书房则用的檀香。现下正是冬月，书房里燃着碳火，烤得这檀香也热。
晏青进去时，云琅正目露所思地站在窗前，他一身云纹白袍，腰间坠着块纹饰繁复的玉璧，若不开口，倒真有几分澧兰沅芷的君子风度。
“小侯爷。”晏青着的女儿装，行的却是郦朝男子礼。
云琅转身看见晏青，久久地怔了一怔。
梦里的晏青也是着的红衣，只是那红衣薄得很，半铺在身下，半垂挂在手肘，衬得那身子纤细，肌肤也白得腻人。
云琅扶起晏青，神情端的是温润可亲，“今日叫你来，是想画一副美人春睡图。”
晏青在来之前就已然明了云琅的目的，此时听的这句，面色也平淡得很。
“要做什么，小侯爷尽管吩咐便是。”
案前垂首磨墨的婢女，被云琅叫了出去。
他褪下晏青的大氅，将人牵引到榻上，又教人摆成美人卧的姿势。
“厚了些。”
外衫被褪下，挂在屏风上。
梳妆的婢女不止为晏青涂了口脂，还为他梳了半个时辰的云鬓。
云琅看着，想的却是梦里，那青丝铺满玉枕的模样。
“太老气。”
云琅伸手，将那钗环取了下来，发带也扯了开。
乌发半散落在榻上。
“好了吗，小侯爷。”晏青问。
云琅仍是笑着的模样，一双眼始终未离开晏青。
“再闭上眼。”
此时正是午歇时间，不知是不是那熏香里加了些助眠的东西，晏青躺在榻上已然有了几分困意，现在一闭眼，似乎就更困了。
云琅将落到他面颊处的那缕发丝，捋到后面去，“真听话……”
一个时辰后。
乌银到了书房外，他停在门前，敲了两下，“小侯爷，扶姑娘又为您备了药浴。”
“知道了。”里面传来略略低沉的嗓音。
门被拉开一条缝，乌银恍惚看见一枕乌发、和着那晃眼的白。
面前的视野被挡住，“晏公子睡了，你们别去打扰他。”
……
一缕发丝绕着颊边打转。
晏青皱着眉想要躲。
回笼的意识，让他嗅到了空气里飘荡开的一抹奇异幽香，浓烈得完全盖住了室内的素净的檀香。
娇俏的低笑声。
晏青彻底清醒过来，一睁眼，先看到一抹雪痕，柔软的，棉花似的压在他身上，那幽香似乎是从肌肤里渗透出来的，玉指还勾缠着他的发丝，“小郎君，你怎会在云琅的府上？”
晏青已经意识到眼前人是谁了，他却只见得那嫣红的唇一开一合，掀起眼睫，眼瞳又好似被摄魂般滞住。
殷扶侬生得美，面貌有胡人的精致幽邃，又有郦朝女子的风情韵致，此时弯唇一笑，那张脸又无端横生出些妖气来。
“小郎君，怎么不说话？”
“莫不是忘了我了？”
殷扶侬此时的模样，任谁看都是位娇滴滴的女子，晏青却深刻记得眼前人蛇蝎狠辣的一面。
晏青眨了眨眼，“侬姐姐。”
“侬姐姐”，想用“她”，又想用“他”，要不根据语境混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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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卖入世家的美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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