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江南暑气蒸腾,苏州府顾府的花厅却透着几分沁凉。杨靳站在雕花窗畔,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窗棂上的兰草纹样,目光落在厅外廊下——几个盐商管事垂首等候,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显然是被他近日的手段镇住了。
“顾东家,松江私港的盐引,下月必须按原定计划出运。”杨靳转过身,声音平淡无波,可那双深黑的眼眸里,藏着不容置喙的狠戾,“漕运司李大人那边,我已让人送了‘厚礼’,他不会碍事。倒是你手下人若敢泄露半分,”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苏州府的牢饭,想必比你我都清楚滋味。”
顾东家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忙不迭点头应下。江南商界只知这位“杨公子”背景不凡,握着京城人脉,却没人敢深查底细——敢在盐道上如此行事的,要么是官家亲信,要么是皇亲旁支,没人愿为探根究底得罪摸不透的人物。他们只当“杨”是寻常世家姓,更不会想到,眼前这人竟是宫里那个被扔在冷宫里、无人问津的皇子。
待众人散去,杨靳走到案前,从锦盒里取出一封火漆密信——是周太傅托人从京城快马捎来的。信上字迹潦草,只写了两句:“云南急报,战事胶着,按原计行事”“漕运粮草需下月抵滇,万不能误”。他指尖摩挲着信笺,眼底冷意渐沉。
这趟江南之行,看似是与盐商周旋、拢聚财力,实则是为云南战事铺路。数月前,云南边疆告急,朝廷派去的军队节节败退,朝堂上下慌作一团。他在冷宫里得知消息,连夜托人给周太傅递了信,将自己推演的破敌之策写在纸上——利用当地土司矛盾分化敌军,再借漕运悄悄运送粮草支援前线。太傅见策可行,便在朝堂上暗中推动,举荐“民间有识之士”献策,实则把他的计策包装成“乡野谋略”递上去,只为让他避开“皇子身份”的掣肘,悄悄立下这份军功。
他太清楚自己的处境了:母亲是前朝余孽,死后连名分都没有,他这个皇子在宫里连下等太监都敢怠慢,走路时狗挡了道,太监都能骂一句“跟那冷宫皇子一样碍眼”。没有母家势力撑腰,父皇又视他为无物,若想走出冷宫、站上朝堂,只能靠军功——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不依附任何人的筹码。
指尖捏着密信,一段沉在心底的记忆忽然翻涌上来。
那年他才八岁,母亲刚死满三个月。他至今记得,母亲曾是父皇最宠爱的人,可自从“前朝余孽”的身份被三皇子的母妃揭发,父皇的宠爱便成了过眼云烟。母亲被诬陷“巫蛊厌胜”,没撑过半年就死在冷宫里,连口像样的棺木都没有。
母亲死后,三皇子的侍从成了他的噩梦。那些人奉了主子母妃的暗令,总找机会欺辱他——抢他的薄被,把泥巴抹在他脸上,甚至在寒冬里把他推到结冰的池塘边。那天宫宴,他又被两个侍从堵在假山后,拳头落在背上时,他没躲,只死死盯着地面,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侍从见他不嚎不哭,骂了句“怪物”,踹了他一脚才离去。
他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抬头时,正撞见一群官家小姐路过,为首的少女穿着月白色襦裙,发间系着藕荷色丝带,裙摆绣着兰草,是随父亲入宫赴宴的顾清和。
“你是谁?怎么躺在这儿?可知云晖殿怎么走?”顾清和的声音带着少女的娇脆,身后丫鬟还在抱怨“宫里的路真绕”。
杨进撑着地面坐起来,背上的疼让他龇牙,可眼神却像淬了冰的碎玻璃,满是没来得及藏的狠戾——母亲的死、身上的伤、日复一日的欺辱,早让这孩子心里积满了恨。他没说话,只冷冷地盯着顾清和,那眼神太凶,连旁边的丫鬟都吓了一跳。
“你敢这么看小姐?”丫鬟上前一步,语气尖利,“定是个偷跑出来的奴才,看我不叫人把你拖走!”
顾清和也被他的眼神惹恼了,皱着眉道:“给我教训他!让他知道对贵人该有什么规矩!”
侍从上前,伸手就把他推倒在地。杨进趴在地上,后背的疼更甚,可他没哭,反而抬起头,死死盯着顾清和的背影——那抹月白色渐渐走远,连个回头都没有。他知道,对顾清和来说,这不过是宫宴上的小插曲,可对他来说,这又是一次被随意践踏的羞辱。
花厅里的茶早已凉透,杨进收回思绪,将密信凑近烛火点燃。火焰舔舐着信纸,映得他眼底的狠戾愈发清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能布局江南盐道、调度漕运粮草,能为边疆战事筹谋破敌之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攥紧拳头、任人欺辱的孩子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江南商界没人知道,这个手段狠辣的“杨公子”,是冷宫里无人问津的皇子;更没人知道,他在江南搅动盐市、掌控漕运,全是为了云南那桩军功——那是他叩开朝堂大门的钥匙,是他向所有欺辱过他的人复仇的开始。
他走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云南”二字,笔尖顿了顿,又添上“粮草”“土司”几个词。江南的布局只是第一步,等云南战事平定,他凭着这份军功站上朝堂,就能一步步查清母亲被陷害的真相,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如今的他,再也不是那个能被随意践踏的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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