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关琦

五年前,周酌意被送往医院抢救的第二天,所有人都在医院陪着,周酌远就自己打车上了学。

他不在意周酌意怎么样,周酌意偷走自己的人生,就是真的死了他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他喜怒无常、自私冷血、造恶不悛,所以走到哪里都不被喜欢是应该的。

在学校也一样,他没什么朋友,只有关琦总是莫名其妙地凑过来,自说自话地占据他全部的空闲时间。

周酌远一开始不讨厌这种感觉,便随他去了,就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刻起,他再一次自作多情,把关琦划入了朋友的范畴。

平时中午他都会回家吃饭,在路上睡一会算作午休,但是现在周酌意出了事,估计家里不会有人,就没有回去,和关琦一起去了学校食堂。

关琦一坐下来就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大少爷居然在学校吃饭,尝尝我点的牛骨虾,虽然比不上你家厨师,但还是可圈可点的。你今天脸色看起来好差,又没吃早饭吗?总是不吃早饭可不行,从明天开始我继续给你带……”

周酌远一边听他唠叨,一边低头认真地吃着饭,手机铃声却在此刻突兀地响起。

是周傅轩。

他手指划了几次,都没有划到通话键,等电话自动挂断后,才后知后觉地重拨回去。

周傅轩像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敢打回来,愣了一下,然后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几乎用上毕生所学的恶毒词汇,要把他骂死在这通电话里一样。

关琦本来住了口,见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周酌远似乎没有听见,他低着头,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表情。

“没事吧?发生什么了?”关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了,他突然产生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是小意出了什么事吗?”

周酌远依旧没有理他。

过了一会儿,周酌远低低地笑了:“对,我是畜生,是杀人犯,该被千刀万剐,可是怎么办呢?死的不是我,是你们的宝贝。”

“玩了这么久过家家的游戏,终于装不下去了?是不是很后悔把我认回来?”

“看来阎王觉得我命不该绝,好可惜,怎么办?你要替天行道,杀了我给你儿子报仇吗?行啊,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一起下地狱。”

他“啪”地一声挂断电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吃起了饭。

关琦彻底坐不住了,他走到周酌远旁边,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惊慌失措道:“怎么回事?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谁死了?什么报仇?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周酌远被迫抬头看他,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力道,心头浮上一股怪异,又弄不明白这股怪异从何而来。

“家里出了点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他这样说。

关琦更加激动了:“怎么可能没有关系!是谁死了?小意知道吗?他没事吧?”

周酌远被掐得有点疼,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盯着关琦焦急的表情,那股怪异感越来越深。

“说话啊!你到底杀了谁?!小意没有被找麻烦吧?!”这一句关琦几乎是用吼出来的,完全没有在意这句话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周围同学都停止了动作,视线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啊。

周酌远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好朋友是在担心周酌意啊。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放心,周酌意不会被找麻烦的,因为他已经被我气死啦!”尾音带着欢快,像是用什么恶作剧狠狠捉弄了周酌意一番。

但是这绝对不是恶作剧。

关琦浑身发冷。

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周家人对周酌意一直呵护备至,全家上下包括帮佣在内对其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态度。所有可能接近周酌意的人,在接触到他之前都会被三令五申,千万不能做出刺激他的行为,甚至说话语气都要注意,生怕哪里不对让他多想。

关琦在见到周酌意之前,也觉得周家人会不会太夸张,有点保护过度了,与其相处一段时日以后,才觉得一点也不夸张。

小少爷天真善良,又敏感脆弱,合该被所有人捧在掌心才对。

从来没有人舍得捉弄周酌意,更别说惹他生气了,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导致他病情加重,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周酌远却这么做了,他就像个无知又残忍的孩童,任性地打碎所有人努力维护至今的宝物,然后还能若无其事地跑来上学,兴高采烈地说出自己干的坏事。

真是可怕极了。

关琦盯着他带着笑意的脸,心中又气又痛,狠狠一拳打了过去。

周酌远摔倒的时候还试图扶住桌子,结果带翻了餐盘,汤水溅了自己一身。

“嘶——”他捂住脸颊,狼狈又恼怒地抬起头,“你疯了!”

关琦俯视着他,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将他烧穿:“疯的人是你!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亏小意对你那么好,还拜托我照顾你!你根本不配别人关心!要不是小意,你以为有人能忍受你的烂脾气?!”

“你这种尖酸刻薄、自私善妒的小人,我真是同情心泛滥,居然跟人渣做了这么久朋友,真是恶心透了!”

最后,他用从未有过的森寒语气咒骂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等着遭报应吧!”

周酌远瞪大双眼,重重地喘了两口粗气。

又是周酌意。

他的好多东西原来都是靠周酌意的施舍得来的。

周酌远就这么坐在地上,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围观的学生都要开始躁动了,他才慢吞吞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汤汁和灰尘,用一句话结束这场闹剧:“傻逼,你不如趁早下去陪他。”

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右侧脸颊的红肿十分显眼,袖子和衣角还在滴滴嗒嗒地淌着水。

就算周酌远表情再冷漠,腰板再挺直,旁人也只能从他身上看出狼狈与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关琦愤恨地想,他不会再原谅周酌远,不会再和周酌远说一句话。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周酌远再也不会来学校了。

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见面。

.

周酌远其实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会有什么报应呢?

不止一个人希望他遭报应,可能希望他饿死?冻死?被车撞死?

但是他还活得好好的,除了贫穷一点,身体差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了。

难道说,在系统的胁迫之下,成为周酌意美好生活的垫脚石,就是他的报应吗?

重生后的周酌远琢磨不出来,决定暂时放关琦一马,好好思考一下祸害遗千年的问题:“滚吧。”

然而关琦没有一点眼力见,仍不死心地试图狡辩:“是谁跟你说了什么?我跟你这么多年的关系,你信他不信我吗?到底是谁?”

他的声调因为焦急变得有点高:“说话啊!”

这一声吵得周酌远头脑发胀,于是终于不再抑制怒火,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拼尽全身力气砸出一拳,手上扎的针直接被拽落下来,抛洒出一串串血珠。

因为还在生病,周酌远没能发挥自己的正常水准,关琦只是被打得偏过头去,这让他有些懊恼,试图补上一拳,结果显而易见,他被有所准备的关琦攥住了手腕。

头更加痛了,周酌远喘着气,想要把这个碍眼的人赶走:“放开我!我叫你滚出去!”

“你发什么疯!别动了!”关琦的声音也带上了怒意,他用力把周酌远按回床上,“躺好,我去叫医生。”

周酌远仿佛没听见一般,仍想要爬起来揍他,手背上的针口还在汩汩流血。

“都说了别动了!”关琦吼道,“你现在在生病不知道吗?!有什么事情等好了再说,我又不会跑!”

周酌远一下子被吼得头晕目眩,冷汗几乎浸湿他的额发,手指控制不住般微微颤抖,状态糟糕到几乎没有力气反抗。

关琦见他挣动的幅度减小,急忙取出柜子上的医用棉签,一边压住不断渗出血珠的针口,一边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医生还没来,贺清澜先赶回来了,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下,立刻跑上前接替关琦的位置,向来好脾气的他语气都带了些责备:“怎么搞的?我才出去一会儿就弄成这样!关琦,真没想到你居然好意思欺负一个病人!”

关琦被推了开来,刚准备为自己辩解,又及时刹住了,毕竟追究到底还是他的错。

周酌远见是贺清澜,终于停止挣动,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才觉出手背上的痛来。

贺清澜捕捉到他的视线,安慰道:“应该是肿了,医生马上就来,对不起,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让他滚。”周酌远断断续续地说,“不是他欺负我,是我打他,因为不想、他在这里。”

贺清澜愣了一下,没有追问什么,而是很快对误解关琦的行为表示抱歉:“不好意思,没弄清状况就指责你。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矛盾,但是他现在很难受,你能先出去吗?”

关琦自然是不肯,僵硬地杵在一边。

护士很快过来给周酌远重新扎针:“吊着水也不注意一下,怎么弄掉的?”

周酌远闷不吭声,丝毫不见刚才凶狠的模样。

护士不知为何,从他身上看出几分委屈来,又发现了床上的血迹,以为他是被关琦霸凌了,因为这里就两个人,而贺清澜昨晚在这里陪了一夜。

护士怜爱不已,当即冷下脸色对关琦道:“你是哪个班的?还不回去上课?”

关琦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有外人在场,周酌远又一副拒绝交流的态度,只能留下一句“等你好了我们再谈”,被迫离开了。

因为刚才的折腾,周酌远的病又严重起来,他喝完粥,把贺清澜也赶走了,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思考人生。

事实上,十八岁的周酌远身体很好,在几天内挨了两次毒打以后,还能很快恢复,独自乘坐三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前往北方小城。

如果没有太过作死的行为,他其实是很少生病的。

现在……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而反复发烧,那么他和周酌意那个病秧子有什么区别?这样的身体,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他不会怪自己当初对周酌意产生恶意,他永远都不会怪自己。就算身体不好他也能好好活下去,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也无所谓,他自己在意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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