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烟火2

电梯哐当哐当往下运行,失去了电梯内白炽灯光源,楼道内光线昏昏暗沉。朱夏伸出手慢慢摸到墙壁,他回头叫了一声明长嬴。

“我在你后面。”明长嬴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他的身影又突然从白色的烟雾中显现在朱夏的身后。

朱夏吓了一跳,奇怪地转回脑袋,纳闷道:“那我刚才怎么没看见你。”

“你眼神不太好。”

“那你要跟紧我了,不然我眼神不好把你丢下去就没人管了。”

“哦。那这样就行了。”明长嬴伸手勾住朱夏的后衣领,朱夏脖子一缩,用手捂住了脖子,冒出奇怪的叫声,“你干什么!”

“牵着人,避免有人把我丢下去。”

“你牵衣角就好啦?我警告你不要碰我的脖子和衣领!”

“脖子有毒?”

“对,有毒,小心被毒死!”

“你最好闭嘴,嘴上没把吗?”

“童言无忌知道吗?”朱夏恼极了,现在就想把明长嬴丢下去,回了句嘴,就不和他说了,吵来吵去还站在原地一步没挪,朱夏正准备摸着墙壁探路,身后探来一条手臂揽住脖子将他往后拉。

“干嘛碰我呜被指呜呜!”

“嘘——”明长嬴捂住他的嘴,靠着耳边用气音讲:“有声音。”

白色的烟雾像一种火吐着焰舌,一些沉了底,绕着脚脖子,像踩着一块块微黄的豆腐,一些越上越稀薄,像水母逐渐融化在水里,但烟雾却都是从同一个方向流出来,走廊里没有风,明长嬴说的声音,一直从这股雾里淌出来。

朱夏只能隐约听见,并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他掰开明长嬴捂住自己嘴巴的手,说:“可能是谁听音乐。我们快走吧。”

明长嬴这回没再因为新的原因拦住朱夏,朱夏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拉住,两个人像幼儿园用绳子圈住身体玩小火车,他是车头,对方是车尾。

烟雾来的方向也是回家的方向,摸着墙越走近,那道被朱夏认为是音乐的声音,混成一种一只手敲着金钵,一只手向上拢着一束头发,往上拉扯着头皮,耳朵嗡嗡震动着的“叮”声,朱夏逐渐紧张地蜷起手指摁着墙壁,震动声中有些人低沉的声音念着含混的词语。

还是快点找到家吧。

他接着小心摸着墙往前走,烟雾重重幢幢得浓,昏暗光下像纯白的一只只窝着肩低着头的鬼影。

走了很久,朱夏以为只剩下自己,即便还是能感觉到被明长嬴拉住衣角的动作,可是,他不吭一声,现在身后跟着的还是明长嬴吗?

“刚刚是不是回电梯比较好?”朱夏有些烦躁地搓着墙,希望明长嬴回答又希望别回答,免得听见一个让人惊悚的声音。

“你想回去?不怕回头看到什么吗?”

明长嬴没什么感情起伏的语气,冷淡得像在没打火的灶台上烧一锅水,顺便再刺一下朱夏,朱夏不满地回头瞪一眼,身后是明长嬴,他一边不满,一边心里却是庆幸地松口气。

“应该快到了。”朱夏继续走,然而走了几步却摸到面前突然多出了一堵墙,“诶?”

“怎么了?”

“没有路了……”

他茫然地摸着墙,那确实是一堵货真价实的墙壁,“我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堵墙……本来是没有的……”

“哦。它是要我们往上走吧?”明长嬴的声音依旧非常平静,他转过朱夏的脑袋,指着右边突然出现的楼梯,楼梯的尽头有一扇门,他们抬头盯着门时,门吱呀开了。

“走吧。”这次换明长嬴走上前,朱夏害怕地拉住他的衣角,他一脚,他也一脚,踩着台阶走上楼梯,朱夏躲在明长嬴身后,门内一团黑,门内的香气随着距离的缩小,越来越重。一些喃喃唱悼的念经声也从门内清晰地传出来。

明长嬴没有任何犹豫地踏入门内,像融进一片黑丝绒,一下子消失了,门外的朱夏张着手,迷茫地盯着门。

“你干什么?快进来。”

门内传来明长嬴的声音,朱夏眼一闭,屏住呼吸往前穿过门。门凉凉的,他向前伸的两手摸到了一截温暖的肌肤。

“嘶——”

“啊!”

“别叫。是我。”

“哦……”

原来是朱夏摸到了明长嬴的脖子。明长嬴被他那双冰冷如同死人的手猝不及防冻到。

朱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门内的这片黑让肌肤的颜色苍白发青,更像死人了。他低头撸下卷起的袖子,他的脸也一定泛青发灰,还好明长嬴走在前面,如果他回头,我就马上低头。朱夏心想,然后又摸上脖子,将领子的纽扣重新扣得紧紧的。

“两位客人前来吊唁!主家欢迎,请登记名册!”

喀拉一下,有个带着瓜皮帽的人凑前弯腰。

两人的面前凭空出现一条长桌,桌子上摊开一本册子,上面写着吊唁宾客的名字,随什么礼。

客人,应该是指朱夏和明长嬴,登记就是写在这个册子上……朱夏向一旁斜搁着的毛笔看过去,明长嬴伸手提起毛笔两三下写上名字,然后递给朱夏,他快速地在耳边提醒:“别写真名。”

朱夏看到册子上明长嬴写的是“小光”。什么语文课本里的名字……他忍住笑,又瞟一眼还弯着腰的人,心虚地在册子上写上“小红”。

“谢——!请宾客登记随礼!”

明长嬴面不改色,将两包盐放到了桌上,在册子上写“盐,两包”。那两包盐像被什么东西拖走,消失不见了。朱夏想了一下,拿了一包新买的薯片放到桌上,同样登记完后它也被拖走了。

登记完毕,瓜皮帽人抬起右手,指引他们往右边走。朱夏紧跟着明长嬴,但不知为何他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瓜皮帽人,它就这样一直弯着腰吗?他这么想着,瓜皮帽人的头猛地向他们的方向转了90°。

朱夏赶紧回过头,头抵住明长嬴的手臂,吓得不轻。

“它居然是纸人!”

白纸糊的面孔,画着红胭脂和红嘴唇。眼睛尽管没有画上眼珠,但朱夏仍然感觉得到瓜皮帽人的视线一直、一直盯着他们瞧。

咔呲咔呲,朱夏好像听见嚼薯片的声音,“我好像听见吃薯片的声音了,你说我们登记的随礼会给到主家吗?”

“那是给鬼的,让它们让开路。而且它们居然会爱吃这种奇怪味道的薯片……”

“这个牌子的薯片一点儿都不难吃。”朱夏压着嗓子纠正明长嬴错误的偏见。

按照瓜皮帽人的指引,往右走没多久,白色的烟雾如同蛇一般舞动着扭曲着,从一处扭动出来,这股烟雾中除了浓郁的香味外,还有淌着池塘沼泽水一样潮湿的臭味。

走近了才看清烟雾是从一扇双扇的大木门内飘出来的,它们从门缝中钻出,像草丛中的蛇盘着立起头,祭奠的花圈分别立在门的两旁,双扇木门上分别刻着一张哭丧的鬼脸和一张嬉笑的鬼脸,鬼脸都惨白的。

“这是什么?要我们敲门吗?”朱夏害怕地小声问,这个情况已经无法说明他们是不是在原来的公寓楼内了,而且他们登记了名字,虽然是假名,交了礼金,已经成为吊唁死者的宾客,给死者的花,烧给死者的香,他们还没完成,顺便可能还需要一睹死者的遗容……

“先试试看。”明长嬴抬手准备敲门,门上的两张鬼脸仿佛活了,睁开眼睛,仍旧是没有点上瞳孔,一个嘻嘻嘻一个呜呜呜,吊着尖尖的嗓子,同时问朱夏和明长嬴:“悲喜自如,客人请选——!”

明长嬴选择了哭脸,朱夏不明所以想跟着一起选哭脸,但是两张脸同时发出尖叫声,显然不让两个人选同一个,他只能选笑脸。

朱夏的心脏咕咚咕咚地作响,他摸着自己僵硬的指尖,不安地等待下一步。笑脸吐出一张签,上面写着“合”然后“大吉”。而明长嬴的是“不合”和“大凶”。

“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重要。”

明长嬴将手上的签文塞回了哭脸的嘴里,哭脸呜呜呜丧着,将脸旋转到了门口,笑脸也翻转到了门后,厚重的木门从中间向里敞开,烟雾从里喷涌而出,潮湿的臭占了上风,隐隐盖过了香味,朱夏捏着签文还呆愣在门前,明长嬴已经跨过高高的门槛。

他回过神赶紧跟了上去,签文被放在了裤子口袋中,既然写的“大吉”,他心想一定没什么问题,当个护身符来用吧。

室内垂着长长的白幡,金黄色的圆形纸钱一沓一沓从上方飘下,铺成黄金大路,真是不详又讨厌的感觉,像下雪一样,朱夏踩着纸钱走过去,脚底下软塌塌的,仿佛走在一块肉上。

嗡。

在这个挂满了白幡,铺满纸钱的空间,突然出现几张四方的桌子,每张桌子摆着一条长凳,桌上摆着瓜果花生、暖水瓶和茶盅。凳子上坐着前来吊唁的客人,应该是登记册上比他们早来的客人。

“它们肯定不是人吧……”

如果明长嬴不往前走,朱夏也绝对不会主动往前走一步,这种情况下出现的东西,能是什么?

“万一是呢?”

“你开什么玩笑。”

明长嬴完全没有害怕,站在原地乱猜,不如主动上前看一看它们是什么。

那些都是纸人,区别是头颅的部分是猪头、牛面、猴脸这些动物的头。他往旁边看了一眼,紧抱着他手臂的朱夏紧紧闭着眼,五官都往中间皱,可比起这些纸人,朱夏青白的面孔更像一只活人鬼。

或许朱夏已经感觉不到,这里的温度越变越冷,明长嬴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脚踝都快冻僵,身上还贴了一个大冰块。

明长嬴一根手指抵着朱夏脑袋,稍微推开一点距离,在他的手心上画了个勾。

朱夏睁开害怕而黏答答的眼睛,左右看一看,坐在凳子上的纸人都一动不动,但却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萦绕在周围,仿佛是纸人们坐着嗑瓜子闲聊。

两个人围绕着转了一圈,有两张桌子分别空了一张凳子,此时桌子的前方投下一束惨白的发阴的光,照亮了碗口大的一个简陋的戏台。

原先一动不动的纸人突然将头转向了还站着的他们,白洞洞的死白目光催促着他们赶紧坐到空余的位置上。朱夏、明长嬴不得不分开,分别坐到两张桌子空出的凳子上。而在他们坐下的瞬间,纸人的头又转了回去。

喀拉,每个纸人用细枝条撑起的手臂做出了鼓掌的姿势。

一阵热烈的掌声就从这里轰轰烈烈地传出来。它们脸上黑色墨迹涂红的嘴唇向两边扯起,笑,越笑越大,越笑越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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