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体

白琼音盯着那牌子若有所思,倒是花盼春擦干手,撩开布帘出来:“什么牌子?我看看!”

穆寻随手递给她。

花娘子来回摆弄,听着那如流水般的清悦脆响,很是中意:“样子倒不错。

“这祈福的习俗在我老家已流传百年之久,很灵验。”穆寻淡笑。

见她爱不释手,他顺水推舟道:“您若是喜欢,那这个便赠给您。”

白琼音慢慢擦着头发,心里很过意不去。

那祈福牌响声独特,想来制作也不易,本该是穆寻自用的,如今却为着她拱手送人。

这祈福牌再加上给花娘子免去的修理费,总共是多少?

白琼音停下擦发的动作,掰着受伤的指头努力计算。

贾家给的赔偿款还剩不少,她得还给穆寻才行。

花盼春本打的就是白拿的主意,被穆寻冷不丁说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咳,这怎么行呢?祈福可不能糊弄!多少钱?我掏板子买!”

“此等小物,花娘子不必客气。不知您有何心愿?我会用刀刻在牌子上,在黎明时分帮您挂在天台高处,祈求神明赐福。”穆寻淡笑道。

花娘子又跟他客气两句,见穆寻执意如此,即刻双手合十,喜笑颜开:“那我就多谢你啦!这愿望嘛,也不急,可得等我回去好好想想。”

“好,那这牌子您也先拿着,入睡后就放在枕边,能与它更通心意。”穆寻宽容道。

花盼春见这牌子还有说道,不由更信几分。

穆寻见状,唇角微不可闻地勾了勾。

待花盼春走时,穆寻礼貌相送,才出门口,她却又折了回来。

“阿雪呀,你这牌子,想不想卖?”花盼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

穆寻终于等到她主动问出这句话。

“这……卖也可以,不过至少得两文。”穆寻故作犹豫,仿佛从没想过这点。

“哎哟,你这丫头也忒实惠了!两文哪够啊?起码得要五文!”花盼春急道。

穆寻做出副宽厚模样:“我也不太懂,听您的。”

花盼春眼珠乱转,把他拉到旁边,凑得更近:“其实呀,这坊里信这套的可不少,光我身边就有好几个!你若有意,我回头就多传传,保你挣钱!”

穆寻佯装诧异,随即又露出感激神色:“多谢花娘子。”

通信牌挂得越多,声音便能传得更远,单他自己行事,难免惹人注目。

可若能变成多人祈福,这事也就不算蹊跷。

他在一曲发现许多女伎会在腰间、床头和门口挂平安袋之类的东西。

人一旦深陷泥潭,无力自救,便会将希冀寄托于神佛。

用花盼春这种能说会道之人传扬祈福牌,很快就可看到效果。

但愿师父能尽快赶来。

* * *

穆寻回来时,白琼音已经摘了裹发的浴巾,正在桌上摆弄银子。

“阿雪啊,这些……”白琼音话刚到一半,便被穆寻冷冷打断,“姐姐为何这般见外?”

白琼音哽住,愣了半晌才解释道:“不是的,我……”

其实穆寻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师父教导严厉,始终跟他强调欲成大事者,喜怒不可形于色。

穆寻向来做得很好,可一事关白琼音,他的情绪就容易游走在失控边缘。

比如现在,眼看她小心翼翼把他往外推,无名火就起了。

“若真要计较,姐姐救我于垂死之刻,连日来悉心照料,这些恩情又该怎么算?”穆寻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坐到她身边,慢声细语,“这段日子,我早已把姐姐当成自家人看待,你我一体,何苦还要分个彼此? ”

他还记得不久前才把白琼音惹哭的事,眼下连略重的话都不敢讲。

白琼音听出他的诚恳,不由心里发酸,方才的客套和些许疏离也跟着悄然消散。

她喜欢穆寻的嗓音。

低沉、温和,不急不躁,让人心安。

她也喜欢穆寻说的每一字,每一词。

你我一体,不分彼此。

白琼音眼角湿润,忍不住抱住穆寻的腰,与他拥在一处。

“抱歉,我方才不是故意伤你的心,实在是……我还不习惯有人对我不求回报。”白琼音尚未干透的乌发贴在穆寻胸口,洇出一片潮湿。

父母生养她,会盼她干活勤快,事事无错,盼她能卖个高价,贴补家用。

薛晴山买回她,会盼她成绩优越,拿下首席,让栽培她的银子和时间能有所值。

白琼音早就习惯了,总下意识认为穆寻对她付出时,同样会有所愿。

可她不知穆寻想要什么,也猜不透她的想法,万般纠结下,才想起了银子。

原来他与他们如此不同。

一体,一体。

真是美妙的两个字,比宫商角徵羽还要动听。

父母亲缘不是一体,主仆恩情也非一体。

但她与穆寻,可以是一体的。

穆寻轻轻拍哄白琼音的后背,带着她微微摇晃,只觉心里的空荡被她填得满满的。

就这样抱着她,不觉厌烦,也不觉得累。

似乎可以一直抱下去。

“阿雪,祈愿牌,我也要。”白琼音闷在他怀里,撒娇道。

不再谨小慎微地问他可以不可以,只是说要。

“好。”穆寻心尖好似有雪化开,让他轻颤,发痒。

还尝到了丝丝甜意。

“那我要两个,不,三个!”白琼音发现自己在得寸进尺。

穆寻终究是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好,好。”

白琼音也跟着笑。

明明没什么可乐的,两人却就这么抱着,笑了很久。

她想,要是穆寻能永远不离开就好了。

雪化了不离开,三个月后也不离开。

就这么陪着她住在泽仙坊,永远住下去。

* * *

晚膳后,白琼音愁眉苦脸,继续跟诗册较劲。

方嬷嬷给她们的任务很紧,要求一天背一首,明天到了课上还要挨个检验。

但凡卡壳,都要顶着书本、拎着水桶罚站。

白琼音使劲儿揉脸,希望能让自己更精神些。

可那些字在她眼里却愈发的花,活像乱飞的墨色小虫,十分催眠。

穆寻在旁陪她,手边堆了不少从后院拿的木片,正挨个削成合适的形状。

“一尺深……红!蒙尘曲?不对,蒙曲尘。一尺深布蒙尘曲,生来旧的……不如新?”白琼音念诗如念经一样,头晕脑胀,错乱颠倒也不知道。

“是一尺深红蒙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穆寻耐心帮她纠正。

“哦,旧物不如新。”白琼音两眼一黑,趴倒在桌,“太难了!背诗太难了!”

穆寻默默叹气。

他不是觉得她笨,而是认为那位方嬷嬷教得太没道理。

玉苕班的姑娘们全都不识字,一堂课不教些基础,上来就直接教诗。

笔墨不发,单有诗册,教时也是上面念一句,底下学一句,全然不顾道理,只让她们死记。

惩罚严苛,课程又紧,真是赶鸭子上架。

白琼音能咬牙记住这些字的发音,已经很了不起了。

“姐姐,你可知这头一句的含义?”穆寻问道。

白琼音无力摇头。

听课时她也曾问过,却被方嬷嬷劈头盖脸地斥责,骂她心思不正,净做无用功。

方嬷嬷说,之所以要她们背诗,为的是将来跟客人玩飞花令。

只管背熟就是,其他的不必多想。

若过不了背诗这关,以后便跟挣钱最多、地位最高的南曲彻底无缘,顶天只能留在中曲。

要是琵琶再弹得差,没准将来连乐伎都做不得,只能去一曲了。

见习伎们早先常听水玲珑讲三曲间的差异,各个对一曲避之不及,听到这话皆惶恐不安,全都开始咬着牙硬背。

白琼音不敢再问,也就歇了理解透彻的心思。

“它讲的是一尺长的深红色布料,搁置太久就蒙上了淡黄色。而旧的东西,从来都是比不过新的。”穆寻认真解释。

白琼音抬头,眸光发亮,只觉笼罩在四周的迷雾顿时散去。

“阿雪,你真厉害,连诗都能读懂!诶,你是怎么识字的?”白琼音惊喜道。

穆寻一顿,想起曾跟她说过家境困难来着,沉默片刻,找了个借口:“呃,我邻居有教书先生,他人好,闲来无事就教教我。”

白琼音大为感慨:“你住得还真好,邻居不是木匠就是先生,还什么都教!”

穆寻把拳举到唇边干咳,岔开话题:“接着背吧,时候不早了。”

白琼音点头,规矩地竖起诗册,继续听他讲诗。

穆寻嗓音低沉,娓娓道来,说得一点也不枯燥,反倒让她觉得有趣。

白琼音愈发来精神,终于理解透彻后便在屋子里转着圈儿的背。

脚步欢快,原本磕磕巴巴的地方也逐渐背得顺了。

她每背一句,都赶紧看向穆寻,得到他赞许的目光后,再借着来。

一句又一句,一遍又一遍。

最后,她终于能完全不间断地背完整首了!

“哈哈!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白琼音半身趴在桌子上,高兴地凑在穆寻眼前。

“嗯,不错。”穆寻回应她的目光,微笑点头。

“入骨相思知不知?入骨相思知不知?”白琼音叼起一块削好的小木块,叼得它上下摆动,悠闲地在穆寻眼前晃来晃去。

“入骨相思知不知?”白琼音眉眼弯弯,顽皮逗他。

穆寻晃神,手中刻刀轻轻滑落。

掉在桌上,发出叮当一声响。

嘿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一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雾色难抵

离航

只此烟火里

小船三年又三年

隔壁孟先生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恶狼贪软香
连载中荒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