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郎中手上功夫不耽误,回道:“少夫人,我尽力。”
利落的拧了热帕子为“乞丐”擦洗一番,伤口缝合上药包扎,一通忙而不乱,将近半个时辰才将将收拾好。
郑郎中一脑门的汗,为“乞丐”轻轻盖上被子,舒了口气,回头冲柳月影道:“少夫人,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能不能缓过来端看天意了。今夜他一定会起烧,得留人照看着。”
柳月影点头应下,柜上每晚都有值夜的伙计,几人轮班就是。
安排好一切,倾盆大雨已落下,阻了行人回家的路。
郑郎中趁众人忙着,将柳月影拉到一旁,低声道:“少夫人,此人身上都是利器所伤。”
郑郎中擅跌打损伤,骨科外伤,寻常人受了什么伤,他一眼便知。
柳月影眼神微微闪了闪,问道:“全是利器?”
“是。”郑郎中肯定的点点头,道:“皆是刀剑等利器,也有箭矢的贯穿伤。还好没伤到要害,也是此人命大。”
柳月影明白郑郎中的言外之意了。
普通百姓哪里会舞刀弄枪,一个“乞丐”怎会一身的利器伤痕?
再看此人高大健壮的体魄,只怕身份并不简单。
一个身负重伤的壮汉,又为何会流落到渝州城的街头?
柳月影心下思量,低声道:“我知晓了,郑郎中便当做什么都不知吧,咱们济世堂只是顺手救了个人,不探究过多,待他好些,便让他离开。”
郑郎中点头道:“是,明日我一早便来,看看他的情况,只要能醒过来,问题便不大。”
“有劳您了。”
***
柳月影耽搁了两日未去柜上,第三日一早,刚进济世堂的大门,赵五爷便迎了上来。
“大奶奶可算是来了。”
柳月影微蹙眉心,“出什么事了?”
赵五爷愁得一张老脸皱成了包子,“就是前两日大奶奶救的那个人,他是醒了,可防备心重得很。郑郎中熬的药他不喝,小四煮的粥也不吃,谁人也不让近身,这一身的伤总要换药的啊!否则,就是个铁人也扛不住啊!”
赵五爷就差说,这人别死在济世堂啊!
自古以来,谁家的药铺都不愿发生病人死在铺子里的事儿,晦气得很,于药铺和郎中的名声都是大大的折损。
是以,过于病重的人送到药铺,一般人家是不收的。
当日,郑郎中既已出手救了,就有六分把握。
人是救活了,若又饿死了,这算怎么档子事儿!?
柳月影沉思一瞬,道:“我去瞧瞧。”
那“乞丐”被安置在后院的一处厢房。
往日里,有需留在药铺观察的病患皆是住在这排厢房,由柜上的伙计负责照料,随时观察病情发展。
柳月影吩咐小四端来熬得粘稠的白粥,配几道清淡落胃的小菜,便随她一道进了厢房。
“乞丐”正醒着,听到门扉作响,一道凌厉的视线射过来。
柳月影素手轻轻推开门,迎面便撞上那双晶亮的眼眸。
伙计趁着他昏迷时为他简单擦洗过,乱发理顺,露出一张刚毅的面孔。
皮肤黝黑,略显粗糙,络腮胡虽已杂乱,但依稀可见曾经用心打理的迹象。
此人五官粗犷豪迈,浓眉如剑,虎目不怒自威,此时戒备的看着人时,自带一抹威胁震慑。
小四瑟缩的往柳月影身后躲了两步,之前他便来送过饭,对上这“乞丐”的眼神,小四觉得若不是他此刻起不来身,自己非被他一脚踹出去不可。
相比之下,到底谁像乞丐?
柳月影毫无畏惧的对上此人的眼神,深觉恰如赵五爷所说,此人如同惊弓之鸟,满心戒备,看到是她时,戒备中又多了一抹羞愤。
柳月影想了想,便明白了两分。
一个大男人被旁人撞见被孩童当街淋尿,自尊心总是受辱的。
柳月影面上未露,只端然朝前走了两步,坐到了床榻旁的绣凳上,温言道:“这位壮士,感觉可好些了?”
男子死死的瞪着她,唇角紧抿,未发一言。
柳月影微微一笑,直言不讳,“这里只是一间小小的药铺,你于我等而言与寻常百姓无异,任凭谁那日倒在我济世堂门口,我们都不会袖手旁观。我不会问你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你只需好生养伤,待伤愈,随时都可离开。”
男子看着柳月影,眼神渐渐从戒备转为怀疑。
柳月影也不管男子作何反应,冲小四招了招手,“伙计为你熬了米粥,米少汤多,可不是心疼这点粮食,而是米汤养人,你重伤在身,当吃些落胃易克化的吃食。”
男子不自觉的将视线瞥向小四手中的托盘,一大碗米粥,米汤粘稠,能看出下了火候了,一层米油漂浮其中,散发着米粥最质朴的香气。
几碟子小菜清爽油亮,引得人食指大动。
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多日未正经进食了,怎会不饿呢?
柳月影见状笑眯了眼,轻声道:“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十余年,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一时的潦倒落魄算什么?只要能站起来,就又是一条好汉。”
男子微蹙眉心看向她,眼神中褪去了戒备,反而泛起一抹意味深长。
柳月影眉眼弯弯,自带亲和,“童子尿,人中白,滋阴降火,凉血散淤,可是好东西。”
一句话如清风化雨,吹散了男子心头的羞愤与懊恼。
见该说的都说了,柳月影轻轻起身,道:“好好用饭,按时吃药、换药,身上的伤才能好得快一些,莫要再闹脾气了。”
语气竟像教育孩童一般,高高大大的男子依旧未发一言,一张黝黑的大脸却莫名的泛了红。
好似他之前竟是无理取闹一般。
柳月影浅笑嫣嫣,转身轻飘飘的离开了厢房。
***
没过两日,打从北边来的传令官便到了渝州城,当日府衙便贴了公告。
秋闱放榜,苏离川不出所料摘得魁首,是这一届的解元。
虽然他一直成竹在胸,可当真得了准信儿,心头还是禁不住欢喜的。
整个承恩侯府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当日便挂了两大串炮竹,“噼里啪啦”的炸了半晌,奴仆家丁得了李氏的令,站在侯府门口散了好些喜钱,比苏离川大婚时还要喜庆。
百姓们听闻都聚集到了侯府门口,边捡银子,边说吉祥话,热闹非凡。
李氏站在侯府大门口,喜得合不拢嘴,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和一只斗胜的公鸡似的,身上的毛都抖开了,逢人便笑夸她儿子有出息。
柳月影留心去看了眼府衙门口的告示。
此次秋闱,参加科考的可不只是苏离川。
许文悠的夫君——白家二郎也在此次秋闱之列,只不过他未北上直隶,而是选择了临近渝州的南方考场。
柳月影扫了两眼,便瞧见了白二郎的名讳,也是正经的举人老爷了。
她放下心来,唇角勾起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刚准备回府去,转身便瞧见了许文悠跳下马车。
一瞧见她,许文悠便快步迎了上来,攥住柳月影的手,笑道:“我还心说跑趟济世堂呢,这不巧了,在此处遇见你,当恭喜你啊!苏离川得了解元,你也算熬出头了!”
柳月影握住许文悠的手,道:“你不也一样?你家二郎也是举人老爷了。”
许文悠嗔了她一眼,眼角眉梢也带上了喜色,道:“总归书是没白读。”
说着,担心的看向柳月影,“前些日子的事儿我听说了,白家闹腾着,我也不方便去看你,竟没想到白老五惹出这么大的事儿,你还好吗?”
柳月影叹了口气,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白家可有为难你?”
许文悠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他们为难我作甚?又不是我勾结贼人,欲行不轨。白老五已经发配,你也安心些,倒是我家老爷子事后病倒了,现在好些了,精气神也大不如前,唉,毕竟是他的老来子呢!”
柳月影抿了抿唇,白老爷子此番受的打击定然不小。
许文悠捏了捏她的手指,道:“你可别有什么愧疚之心,事是他做的,错是他犯的,多大的人了当知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当他老子有几个臭钱,他就能无法无天了?此事你是苦主,还好他没得逞,否则你会是什么下场?”
柳月影笑了,道:“我有什么愧疚的,只是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许文悠叹了口气,握紧了柳月影的手,又看了眼府衙门口的告示,轻声道:“这回,你家婆母腰杆子该硬了。”
柳月影笑道:“她腰杆子什么时候都硬。”
许文悠“噗嗤”一笑,道:“白家近日低调得很,想来即便二郎中举也不会大肆张扬。你们侯府就不同了,想必要设宴的吧?”
柳月影叹了口气,道:“我是不想这么张扬的,可我那婆母你也知道,这宴请怕是免不了。”
许文悠了然的点点头,道:“闹就闹吧,你到时给我送张帖子,我去寻你玩。”
柳月影点点头,两姐妹又说了些体己话,便道别各自回了马车上,离开了府衙门口。
***
柳月影刚回府,一只脚还没落地,门房小厮便笑着冲她道:“少夫人回来了,夫人请您去牡丹院。”
柳月影意料之中的点头应下。
进了牡丹院便听闻房中传来笑声,她端然而入,行礼问安:“见过父亲、母亲。”
李氏眉飞色舞,神采奕奕,头上都多簪了好几支金钗。
这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什么都顺眼两分。
李氏笑意盈盈的看着柳月影,道:“月娘回来了?快来坐。”
那语气不知比往日里亲昵多少。
柳月影浅笑着应下,在苏离川身边的座位坐下。
李氏开门见山道:“月娘,川哥儿高中解元,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整个渝州城独一份,咱们侯府要设宴庆祝,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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