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清晨沁凉的日光被拦在紧闭的木窗外，架子床边的蜡烛已然燃尽，屋里阴阴沉沉，床帘里传出浅浅的有节奏的呼吸声。
小女奴绿茵端着盥盆等在门口，时不时往屋里的方向望去，小女奴是上个月刚来府里的，被安排到江露沐身边伺候，也能做个玩伴。
声音怯怯，“小娘子起身了吗？
“现在要盥洗吗？"
许久依旧无人回答，手上快要支撑不住时，便大着胆子踏进屋里，小步轻声向里挪着，把盥盆放到东侧的盥洗室里，叠好净巾放到盆边，便来到床边。
低声唤着，"小娘子，小娘子该起身了，很快就该去夫人那里用朝食了。"
床帘终于被里面的人拉开，就见粉黛色被衾忽然被掀开，露出一张圆润小脸，长长的睫毛忽闪，撅嘴后能看到明显的婴儿肥，皮肤如凝脂，弹性十足，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
“绿茵啊，晚些时辰也没事的，娘亲不是凶狠严厉的人。”
绿茵见小主人头发乱糟糟，便低头不再看，转头去拿衣服伺候穿衣，“奴婢是实在不敢再拖了。”
小露沐见她怯懦的模样，想起她刚到身边侍候时的模样，虽然如今不像最初时那般面黄肌瘦看着吓人，但依旧能看出是逃荒来的。
“你也多睡会儿吧，每天那么紧张干什么，吃不好睡不好的。”恹恹的嘟囔了两句后又闭上了眼睛。
绿茵手脚麻利的给小露沐穿上件荷间粉的圆领通肩袄，下身着一件紫色提花马面裙，套上一双木兰色的小绣花鞋。
小露沐踩踩鞋子就忽地站起身蹦一下，眯着眼睛走到梳妆台边，任由绿茵梳来梳去，最后挑了一对金娃玛瑙荷叶银角簪，簪到那对小角角上，然后快步走到盥洗室拿起刷牙子，最后也是绿茵伺候着洗脸。
来到云烟院的时候，李氏已经和小弟江晟坐在桌边了，七岁的小露沐请过安后便坐在娘亲旁边，乖乖巧巧，接过递来的湿巾帕擦过后，一口一口的喝眼前的芝麻粥，小弟才三岁，已经会自己吃饭了，但在娘亲这里一直是只要张口就行。
“娘亲，近日我不用去上白夫子的课了，白夫子要去接他的家眷来上京，好几日都不能来呢。”
“嗯，王嬷嬷已经跟我说了，你这几日也可以睡懒觉了”，李氏莞尔一笑。
“我最近已经识得好多字了，我白日里忙着看夫子说的新书呢”，小姑娘佯装没听到母亲的话，微微抬起下巴。
“认字？姐姐好厉害，姐姐带我一起吧”，小江晟眼睛眨巴眨巴，直直看着小露沐，手里拿的小米糕也不啃了。
“嘿嘿，快吃，吃完去我院里”，小露沐嘴角咧起，眼睛亮晶晶。
小露沐端起小瓷碗，将剩下的粥喝尽，就忽地从凳上蹦下，走到小江晟旁边，拿起小白瓷勺子笨拙的喂小江晟喝粥，最后嘴角糊糊的都是小米粒。
李氏看着一双儿女玩闹，也低声笑着，在小露沐拉着小江晟的小手准备说回院子的时候，李氏才嘱咐到要注意安全，不要独自乱跑，又问道午膳想吃什么云云，都是往日每天都要过一遍的流程。
两个小人手拉着手慢慢走着，后面跟着绿茵和两个嬷嬷，李氏站在门口望着背影慢慢消失在月洞门，嘴角的笑也缓缓敛直，叫来平日管着嫁妆的陪嫁丫鬟榴花，如今也已经是妇人了，又让王嬷嬷去前院叫一位姓冯的账房。
“榴花你去将嫁妆单子与一起的账册子拿来”，说完便转身回屋里了，不过才吃个早饭的功夫就已经疲累了。
自从上次医馆的吴郎中来把过脉后，说仔细将养还能拖些时日，有些事情就该开始谋划了，为了两个小儿以后的日子。
李氏当时便嘱托身边仅在的王嬷嬷不要让任何人发现这个病情，更要瞒着府外的人还有老爷，本来就已经大半日子不在府里，常和康伯府里的嫡二小姐暗通去了，让人知道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于是常常用脂粉盖住病容，努力撑出一个光鲜的壳子。
想起这个嫡二小姐在好几年前出嫁后，老爷也依然留着画像，去年其所嫁之人便陷入官司，最后落得不得不和离的下场，伤感唏嘘的同时又有个感觉，有些事迟早会发生。
“夫人，这是您要的册子”，榴花的声音打断了李氏的思索，
“嗯，你在一旁等着，等账房来，我有些事情要吩咐”，李氏漫不经心的翻着茶盖。
榴花纳罕夫人怎么要动嫁妆，最近府里也没什么事情啊，但什么都没问，夫人做的事总有道理的。
李氏让院里的人都出去，紧接便见一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人快步轻声来到屋前，身形板直，声音洪亮，“夫人万安，您唤鄙人？”
李氏放下茶器，抬头细细打量着眼前人，此人是出嫁前偶然救下的一落魄书生，账册从未含糊，这么多年大大小小事务算身边最忠心的，也是最信得过的。
“我有一事需要信得过之人，我挑了你来，此事需做十年之久，你可考虑一番，当然报酬也是足够你后半生的，”李氏话未说完，便见榴花和冯谦猛地抬头看向李氏，
“嗯，你后天给我答复吧，如果接下便去跟榴花交接册子，我再吩咐你做什么，此事不得告诉任何人，我交代你这一番，便知你会接下，不急告知我，此事需要你想明白。”李氏说完便敛眸，又拿起茶器。
半刻过去，不见人吭声，再看去时便见他掀袍跪地 ，头重重磕下，当即见红，若低头看他便会见双眸通红，他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老爷糊涂的性子全府都知道，能让夫人这时将嫁妆单子托他保管，怎么看都像是在临终托孤。
“夫人放心，冯某能偷生这么多年，全依夫人给的身份，一定护着小姐和少爷，”说到此，便哽住不再说。
李氏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是个聪明的，当年若不是我，你也能活命。此事不急，我告诉你只是信任你。
“你回吧。”李氏顿了一下，不再说话，眸光暗淡，起身回里屋了。
冯谦直起身，微风撩起袍边，征愣站了半刻，回想着李氏瘦的竹竿一般的模样，听见脚步声才恍惚回神，出门时像失了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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