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清蕴后退一步，抬手掩面。
定眼一看，眼前哪有什么观音像，那白玉面容分明好好端坐在莲台之上。
少女一袭青衣，眼睑轻挑，眼中无情无欲地瞧他。
“我已敬奉完菩萨，袁仙长不去拜一拜么？此庙神灵最为灵验，许能让仙长心想事成呢。”
她身上染了点焚香时的檀香气息，触及她低垂的眉眼，袁清蕴胸腔中的跳动平缓下去，莫名感到一股宁静。
他放下手，摇头转身，去朝殿外的小沙弥讨要佩剑。
“神佛于我无用，修道之人但求问心，顺心即事成。”
“是吗？”
袁清蕴回首，夙槐抬步走出大殿，浅笑着与他对望：“那袁仙长可事事问心，事事顺心？”
霎时春风拂面，吹散一地落叶。他不答，只跟在夙槐身侧走着。
惊蛰在方才夙槐敬奉时被僧人叫走，现下手上抱着一方红木盒回来，颇为轻巧。
袁清蕴记得这盒子，被放在马车凳下不起眼的位置。他未曾放在心上，自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由小厮拿着带上山的。
他挪开视线，担心冒犯。
夙槐却当着他的面打开木盒，从里面拿出什么。
当摊开的手掌托着那小小香囊至他面前，袁清蕴才意识到这是予他的东西。
“……苏小姐是何意？”
他不敢贸然去接，呼吸却停滞了一瞬：“这于理不合。”
边拒绝着，边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用身子隔绝那可能落在二人之间的视线。
袁清蕴的心思写在脸上，不用去猜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夙槐唇中溢出一丝笑，不含嘲弄。
她又将香囊往前递了些：“这是这次替府中家丁求的护身，我想袁仙长虽是修士，多些护具防身总是好的。”
“匣中亦有另外二位仙师的份，由我回府交予他们。”
“……原来如此。”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放心，袁清蕴沉默半晌，道谢后接过香囊。
手上东西织线平整，无甚出彩之处，和庙中出售的祈福物相差无几。
他暗骂自己多想，将香囊收进胸前时迟疑一秒，还是系在了腰间。
香囊从掌心中划走，青年身上那制成香囊的亮色织布一下占据了她的视线，夙槐唇角笑意更深，瞧向袁清蕴的眼也多了几分不明的情愫。
“小姐，我也有份吗？”
惊蛰眼巴巴地瞧着里面叠起的织物，细数份数后忍不住开口道。
“怎么会没有你的份？”
夙槐收回放在袁清蕴身上的目光，笑着说：“趁着还没被府里的那群人看见，你赶紧挑个喜欢的样式挂上。”
小丫鬟兴高采烈在匣子中挑拣着，拿着庙中绣的几个固定图样瞧了又瞧，抬头望向夙槐，像是在比对着什么。
外出的两件事已全部办妥，夙槐的心情较出门时已经好上许多。又或许是惊蛰总在她身侧精力充沛的模样，带着她懒洋洋的身子也有了改变。
她只是随口一说，学着苏夫人教她的模样。时间充裕，夙槐也耐着性子看着惊蛰挑挑拣拣。
挑到最后，惊蛰举起选出的最后两个香囊，满脸纠结。
“小姐，我实在选不出了。”
那举起的两个香囊花样完全一致，即便是夙槐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她装作认真地查看一番，随手指向右边的：“这个如何？”
惊蛰不疑有他，将余下的投进盒子中，宝贝似的把东西揣进怀中。
“惊蛰姑娘，这二者有何不同吗？”
袁清蕴默默目睹一切，实在是悟不出其中道理。
“当然不同。”惊蛰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小姐选的绣花更称小姐气质，夫人既然提拔我贴身伺候小姐，当然是要时时刻刻以小姐为主了。”
不愿与青年多说，她关上盒子，朝夙槐眨眨眼，似乎想获得对方认同。
夙槐点头微笑，默认了惊蛰的说法。
“袁仙长，见笑了。”
没忘记袁清蕴是苏府特意请来的身份，夙槐朝被丫鬟拂了面子的袁清蕴露出点歉意。
“无妨。”
袁清蕴并不放在心上，夙槐身侧的两个丫鬟一静一动，相互协调着，他看着有趣。
惊蛰也意识到刚才的态度有点放肆，她缩缩脖子，也学着夙槐的样微微弓下点身子。
而后眼睛一转，想到了什么。
“小姐，那要给老爷和姨娘他们留吗？”
惊蛰之前就在姨娘院中做事，当然知道二者状况。
说完，她像犯错般抱紧了盒子。
“为何突然这样问？”
夙槐没怎么见过这个苏府的男主人，苏老爷常年带着姨娘一房外出经商，有时过年也不一定赶得回来。
对姨娘的印象只停留在对方那像野鸡成精的装扮上，连带着她的一双儿女也像小野鸡精。
“小姐不知道么……今早夫人刚收到信，算算时间，最晚半月后就回府了。”
夙槐表情无甚变化，全然不在意：“既然是半月后的事情，就不必特意为他们留了。”
“想必蛇妖也不会特意挑回来的父亲和姨娘来吃吧？”
入府这些年来，她在摸清了苏府主人家的习性后才开始在府中狩猎。
苏老爷不在意下人的命，只要不危害到自身，对他而言，府中的妖怪爱吃谁吃谁。
直到后来事情藏不住，他才装模作样的请来望月门的人。
夙槐面向袁清蕴：“更何况有几位仙师在，府中的祸事兴许再过一段时日就能解决。”
袁清蕴只当她是在夸赞望月门，点点头。
惊蛰瞧夙槐说完话没有生气的模样，这才放下心跟在她身后。
天色已近午时，夙槐婉拒要留他们吃斋饭的僧人，转身下山去。
阶梯上还有向上攀爬的香客，但已少了许多。
“这位施主，能否留步？”
夙槐循声看去，一个简陋的签算摊出现在眼前，穿着破布袈裟的老僧站在摊后，头上戴着的斗笠却崭新的有些显眼。
明显不是寺中的僧人。
诡异的是，这样大摇大摆的在寺前揽客，扫洒门廊的小沙弥像是没看见一样，对这古怪僧人没有投上分毫视线。
袁清蕴也察觉到了不寻常，手握上了剑鞘。
“大师。”夙槐按兵不动，恭恭敬敬朝着对方打了个招呼。
“今日与施主有缘，不知施主是否愿意赏脸，容贫僧替施主算上一卦？”
老和尚抬手指向摊上的签筒，做出了请的动作。
夙槐抬眉，没想出拒绝的理由，俯身拿起签筒。
她两手握住，在和尚视线中上下摇晃三下。一只签从筒中掉出，被老和尚稳稳接在手中。
他没有急着去看签，不急不慢拿回签筒后，又转头对着袁清蕴道：“这位施主不若也算上一卦？”
袁清蕴犹豫一瞬，没有接过签筒，只从中随意抽出一根。
老和尚点点头，将手中的两只签递还给二人。
“万般命数皆定夺，落入凡尘中。情仇爱恨未有说，投身轮回路。”他意味不明的念叨两句后，将那简陋的小摊关上，背在了身上：“签文已解，施主们自请吧。”
说罢，冲两人摆摆手，沿着石阶混进下山的人群中。
夙槐低头查看手上的木签，上面只有短短二十个字。
命运多舛，幸遇贵人，千难万难历险阻，终是与天齐。
最上面用朱砂写着“大凶”。
她用指腹细细摩挲着上面雕刻的字，将木签收进袖中。
“袁仙长抽到的是什么？”
袁清蕴神色不明，他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左右不过是些戒骄戒躁，劝人向善的话罢了。”
在惊蛰挪动身子去偷看前，他快速地把签收了起来。
签文上可没这些内容。
夙槐没多问什么，二人心照不宣将此事掀了过去。
回程路上，对于那若有似无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夙槐亦保持了缄默。
她稍微一想，便能猜出袁清蕴手上的签多半是与她有关。
但到底是哪方面的联系，她就拿捏不准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袁清蕴，恰好看见他错开的视线。
“袁仙长。”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青年就看向了她。而后又觉得反应过度似的，轻咳一声：“苏小姐有何事？”
“我记得仙师之前曾应允过，之后若有机会陪我细看江州城。”
后面那句她刻意压低了嗓音，语气中带着几丝羞意。
袁清蕴还想着那几句签文，一时倒真未听清。
这句第一日用来安慰夙槐的话，他自己也已经有些记不清，被骤然提起时，他怔愣了一会。
反应过来后他脑中思绪缓慢停滞，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那三日后如何？”夙槐道：“如果府中除妖事务不忙，袁仙长可有时间？”
“我……应当有空闲。”
袁清蕴实在不是一个会隐藏内心想法的人。
夙槐撩开帘子，又将注意力放在街边的摊贩身上，任由车内模糊的氛围继续发酵。
她对自己的这副外貌没有过多感知，躯壳能够迷惑敌人对她而言是个意外之喜。
但还有几点她需要弄清楚。
袁清蕴是何时，又因为何事而对她产生了好感？
知道了这些，若是在之后出了纰漏，她也能有法子去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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