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上学那会儿，明妤最讨厌体罚的老师。
不谈身体上造成的疼痛，给人心理上造成的疼痛也是永久的。
殷玄商此时低眉顺眼地弯下腰，血红的鞭子诡异地和他被冻得通红的手融为一体。
明妤抬眼看着他。
说起来挺变态的，光领罚还不够，原主只要气没消就会亲自拿鞭子抽他一顿。
这根可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老司主特意为原主制作的，能够压制妖力的鞭子。
那些普通的鞭子抽下来的疤痕可能过几天就消散了，而这根鞭子的疤痕却会伴随主人一生。
也就是说，被它抽过的人一辈子都会背负这个耻辱。
看殷玄商身上的鞭伤，原主没少虐待他。
明妤心情有些复杂。
她其实很鄙弃这种行为，但她得维持好自己的恶女人设。
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明妤舔了舔嘴唇，颤抖着手接过了鞭子。
殷玄商一直保持着弯腰的动作，脸上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
就好像，鞭子抽的人不是他一样。
明妤心里不太舒服，她甩了甩鞭子，鞭子撕裂风声，朝殷玄商挥去。
殷玄商没有闪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明妤这一鞭子抽到了他身侧的地板上。
他愣神片刻，头顶传来明妤凌厉的声音：“跪下。”
殷玄商回过神，长睫低垂，顺从地跪在地上。
又是一鞭子落到了他身侧。
明妤深吸一口气，学着原主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吗？被段映雪叫走时你心里是不是很痛快？”
殷玄商睫毛颤了颤。
“你那么有本事，去求段映雪从我身边把你救走啊！”
“我告诉你，是本小姐选中的你，你生是本小姐的妖，死了也得是本小姐的鬼！”
话毕，明妤数了数，抽得也差不多了。
屋内全是飞扬的尘土，呛得她有些难受。
“什么破鞭子，手都给我震痛了。”
明妤喃喃自语，她看了眼手上的鞭子，随即将它扔到一旁。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冬瑶见状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说：“……小姐，您刚刚的鞭子全都抽歪了，没抽到他身上……”
“啊？”明妤故作惊讶，继而低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殷玄商，“那可能是我头晕眼花，没看清人。”
“算了，今天就当你走运，起来吧。日后要是再让我发现你与段映雪有任何瓜葛，我不会放过你。”
“可是……”
冬瑶还打算说什么，明妤一概不听，转身走到了床前，下达了最后一个指令：“冬瑶出去，殷玄商留下。”
外面天寒地冻的，殷玄商伤得又不轻，放他出去不就等于要他的命吗？
冬瑶不服气地瞥了殷玄商一眼，最后还是顺从地退出了门外。
殷玄商捡起地上的上衣，一一穿好后看着明妤的背影。
他其实早就做好了今晚会被抽得半死的准备，但他没料到，明妤居然没有让一鞭子落到他身上。
她确实抽了十几鞭不错，可全都落到了他身侧的地上。
殷玄商眸子闪了闪，如果明妤这个时候转身，就能看到他脸上那不同寻常的活人气息。
“衣柜里有止血的药。”
明妤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省得你又在段映雪面前卖惨，说本小姐虐待你。”
“是。”
殷玄商拿出被褥，在床下铺好。
烛光映照在他眸中，眼里的冷意消散了些。
今日的明妤让他骤然想起，昨日遭遇女鬼时，她的眼神。
茫然无辜，纯净无暇，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那绝不是一个极奸巨恶的人能装出来的。
傅明妤实在是。
太反常了。
*
明妤根本睡不着。
她一闭眼就能想起殷玄商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肌肤，血淋淋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明妤重重地吐出来口气。
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穿书局给她传达了最后的任务——在保证完成剧情的情况下，她必须降妖除魔，还这个世界一个太平。
大话说得好听，可就原主这个弱不禁风的身体，连最低等的妖都杀不死，除了起到造型上的作用外一无是处。
让她去降妖除魔？
那些妖魔不把她降了都算她命大了。
明妤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在床上不停地翻身。
这是木板制成的床，她每翻一次就会吱呀作响，倏地听到床下传来的轻微呼吸声，明妤一愣，翻身的动静小了些。
她倒是忘了，房里现在不止她一个人。
夜已经深了，明妤有些口渴，她掀开被子，蛄蛹着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反正睡不着，索性坐在桌前重新理了一遍剧情。
水妖是嘉宁三年出现在临安城中的妖怪，活跃在迷津海一带，专挑过往的商船下手。
起初，船员们以为只是遇到了天灾，直到有人亲眼目睹水妖发狂，一夜之间杀了五人，这才被除妖司所重视。
水本无形，水妖也一样，她可以幻化成任何形态，因此除妖师们捉拿她十分费劲。
除妖司是嘉宁一年皇帝下令成立的部门，根基不稳，遇到的第一个大案子就是水妖。
可惜精力人力有限，很快就被其他的案子给积压下来了。
不过自从那一夜连杀五人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水妖作恶。
明妤头有些痛。
除妖司的卷宗里对水妖的记载少之又少，除了殷玄商没人见过她真身，况且原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基本没掌握什么有用的信息。
正苦恼着，明妤面上一凉，她愣神片刻，随即发现冷风不知何时将窗户吹开，细密的雪零零星星地飘进屋内。
屋内碳火突然灭了。
风灌进来，有些冷，明妤起身准备去关窗。
她还未走进，身体却猛地停下。
——她又闻到了那一股恶心的腥臭味。
这就有些要命了。
明妤正打算叫醒殷玄商，却发现自己如同被点了穴位一般，动弹不得。
这下更要命了。
——“傅小姐。”
这个声音一响起，明妤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让你跟我走，你怎么不跟我走啊？”
女声怨恨道，如同幽灵的叹息，空灵缥缈，在空气中幽幽地回荡。
明妤感觉自己的脊梁骨都泛起了阵阵寒意。
……
这不是昨日那个女鬼的声音吗？！
她在心里咆哮，殷玄商不是说都处理好了吗，怎么她还一直缠着自己不放啊？！
还有，殷玄商怎么睡得跟个死猪一样，他闻不到这股气味，听不到这个声音吗？！
眼看那股味道越来越浓，求生的本能让明妤艰难地朝身后出声：“救——”
“命”字还未说出口，远处寒光一闪。
一柄剑乘着凌厉的风，从明妤的耳侧飞过。
然后，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尖叫，一道符纸飞去，燃尽。
接着，明妤看到段映雪握着佩剑从天而降，衣袂翩翩，剑身上的几滴水珠顺着纹路一滴一滴地往下滑。
溅到地面上。
而她的身边，站着一位白袍少年，正是那把寒剑的主人，宋青衣。
见妖已除，他立马收剑，覆手而立，轻飘飘地瞧了明妤一眼：“往日让你勤加练习术法你不听，如今遇到事了只能干巴巴等着别人来救，真是活该。”
明妤：“？”
兄台你谁？
“青衣，对明妤妹妹态度好一些。”
段映雪将剑收回，提醒道。
宋青衣不情愿地哼了一声。
段映雪侧目剜他一眼，走到明妤身边，解除了她的控制。
重获自由的明妤如同全身被抽走了精气，根本没力气站起。
她腿上一软，正打算瘫倒在地，却稳稳当当地被殷玄商接住。
“小姐，我……”
明妤回头一看，睡得雷打不动的殷玄商不知何时醒了，他半张脸藏在黑暗里，影影绰绰看不清。
猜他就要说一些自责的话，明妤实在没精力应付他，摆了摆手说了句“没事”。
殷玄商只能闭嘴，他紧盯着明妤的侧脸，眸色沉沉。
*
段映雪关上窗，将屋内的碳火重新点燃，待暖和起来了才面色凝重地开口：“明妤妹妹，我们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明妤：“啊？”
“这两日缠着你的女鬼，可能就是水妖的化身。”
“……”
明妤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宋青衣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接着道：“卷宗上记载，水妖生性狡诈，几次三番从除妖师手里逃走。她可以附着在任何物品上，一旦附着就会控制原主的意识，为自己所用。”
“没错。”
段映雪点了点头，“卷宗上还说，水妖靠近时会散发一股恶心的腥臭……”
“等等。”明妤打断段映雪的话，想起这两日闻到的臭味，嘴角不自在地抽了抽，“卷宗上既然记载了这么多，怎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青衣闻言笑出了声，语气刻薄：“傅大小姐整日想着怎么保养自己那张脸，哪儿得空去翻翻卷宗啊。”
明妤：“……”
可恶，明日就去恶补卷宗。
她不跟宋青衣一般见识，转头问段映雪：“那段姐姐，水妖为何就追着我不放？”
段映雪神色有些复杂：“水妖在外逍遥逃逸了许久，是你重启了捉捕她的计划，所以她就怀恨在心，把你当做了追杀对象……”
明妤：“？”
原主给自己挖了个坑，锅却要她来背？
明妤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
夜已深，段映雪没多打扰，带着宋青衣离开了。
明妤撑着下巴，看着眼前的茶杯出神。
殷玄商站在她身侧，注视了良久，随后缓缓跪下：“对不起小姐，贱奴明日自会去领罚。”
明妤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听到。
殷玄商以为她又不高兴了，准备起身拿鞭子，却猛地被明妤捉住手腕。
接着，她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方才见到宋青衣与段映雪二人站在一起，你心情如何？”
殷玄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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