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广背着快有一人高的柴火从后山回来时,一眼就瞧见摆在门外面的食盒,正觉得莫名其妙。
孙小舟已经来过了,主人家却没给开门,难道不在家吗?
大掌推开屋门,屋内暗沉沉,了无生气,门板启了一条缝,透过这么点光亮,床上憔悴躺着的隋宁远轻微动了动,侧过脸来。
“主人家!”祁广慌忙扔下身上的柴火,三两步朝床边而去。
“没事,许是这几天累着了,又病了。”隋宁远咳嗽两声,眼睛不大能聚焦,他只能感觉到祁广搭在他手臂上温热的手掌。
祁广感觉到隋宁远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了他,像在安抚,那手却是冰凉。
“今儿就不去卖柴了,我好好养一养,争取明天能恢复些。”隋宁远有气无力道。
“当然不能去,主人家歇着!”祁广笨手笨脚替他拉上被子,起身道:“俺来伺候主人家。”
说罢,他让隋宁远歇着,连忙生火烧水,盛出来一碗放在隋宁远床边温着,又淘了米,放入水中闷粥喝。
隋宁远昏昏沉沉,偶尔睁开眼睛,就看见祁广在他面前忙碌着,无论何时只要一张嘴,发出一点动静,那大汉便立刻紧张地来看他的状况,寸步不离。
知道有个人守着自己,这感觉踏踏实实,连病体沉疴也没那么慌乱了。
就像隋宁远以前觉着的,有祁广这么个人在,他就算是真的在这雪天里咽了气,也总有个人能为他料理身后事。
算是值了。
他闭着眼,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腕被大掌牢牢握住,小心地从被子里拿出来。
耳边是拧手巾时带起水流的哗啦声,隋宁远的手掌心被人摊开,用温水打湿的手巾一下一下擦拭着那里的皮肤。
水渍蒸发,带走身上的滚烫。
隋宁远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便索性享受,祁广擦完了他的手心,换了一遍水,又开始擦拭他的脑门,将额头的薄汗擦去后,一下清爽不少。
“从我娘亲去了以后,再没人这么伺候过我生病。”隋宁远缓缓睁开眸子,就看见身侧的汉子认真严肃地拧着眉头,想用劲儿又不敢用劲儿,笨手笨脚做着这一切。
“你还挺会伺候人的。”他笑笑。
祁广投洗着抹布,说道:“俺从前在家的时候见过舅母这么照顾弟妹。”
言外之意是,他自己不曾得到过这样的照顾。
“主人家,要不要请郎中来?”祁广担忧瞧着他。
“不必。”隋宁远收回手,缩在被子里,闭了闭眼道:“阳城县的郎中都请过了,拿我这病没辙,无非就是开些不痛不痒的苦药来熬着,吃了也没什么用,我睡一觉就好了。”
“好。”祁广立刻将方巾叠成四方,搭在隋宁远的额头上,放轻了动作。
额头冰冰凉凉,眼皮烫得发干,隋宁远闭上眼,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去。
*
床榻之上,听见主人家呼吸声音逐渐平稳,祁广才敢稍微动一动,思来想去,他小心打开隋宁远平日放细软的雕花箱子,从里头取出钱袋子来,小心推门出去。
他打算花些银子去阳城县采买些食材回来,人生病了嘴上不能亏,能补回来一点是一点,银子没了再赚,现在还是养好身子要紧。
他原是不应该在阳城县抛头露面的,但偶尔这么一次,速去速回,想想应该也没事。
他腿脚快,没一会儿就进了城门,来到隋宁远平日里摆摊卖柴的市场,直奔肉铺而去,那肉铺老板正从井里扛出半扇猪肉,铺子前围了一圈等着割肉的顾客,祁广没敢太靠前,默默在边上等着,直到人散去差不多,才走上前要了一两瘦肉。
阳城县偏远,不比松江府这样的大地方,猪肉都是附近村子里收上来的,只有赶上谁家杀猪了才能拿来卖一卖,因此价格不菲,光是这一两瘦肉,就花了二十文钱,赶上黄金还夸张。
祁广拎着那一小点猪肉,不敢走得太远太久,随便找了一处卖鸡蛋的摊子,便朝那老媪要了一个松花蛋,两个鸡蛋,一共是四文钱。
老媪给他打包的时候,祁广犹豫着开口,问道:“老人家,你知不知道这皮蛋肉粥该如何制作,俺家里人病了,想给他做些来养胃。”
老媪瞥他一眼,笑道:“你这糙汉子竟来问我这问题,我还是头一遭遇上,你对家里那口子真是贴心,还知道帮她熬粥喝。”
听见老媪想当然觉得祁广是给家里的媳妇儿制粥,祁广想开口反驳,但这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好说,说是自己主人家,怕牵扯出隋宁远给他招麻烦,说是伺候家中长辈,听起来又觉得诡异,只能点了下头,算是认下了这个名号。
“这皮蛋粥不难,你先把米熬得烂熟,用勺子一碾便能碎的地步,这时候将皮蛋剥了壳,一起煮进去,然后将瘦肉改刀切成细细的条,等到快要出锅的时候,再扔进去滚一遭就行,时间不能太长,否则又老又柴,就不好吃了。”老媪给他讲得眉飞色舞。
祁广一字一句记在心里,估摸着隋宁远也快醒了,赶着便回了家。
临走前,还听见那老媪跟身边说:“这汉子倒会疼人,家里那口子是个有福气的。”
到家时,隋宁远背对着门口,仍然睡得沉,祁广慢慢走过去,用手碰了碰他额头上的手巾,上头的水已经蒸干,摸上去温温热热,可见隋宁远的体温有多高。
祁广拿下手巾,重新洗了一遍,再次盖回去,睡梦中被高烧折磨的隋宁远眼皮微动,盖上那手巾后,才稍微舒服些。
祁广掀开锅盖,他出门前熬的米粥已经好了,用锅铲稍稍一碾,已经到了老媪说的那种状态,烂烂糊糊,米粒和水混合一起。
照着老媪的说法,祁广先把松花蛋剥开,切成小块放进去,又盖上锅盖熬着,趁着这个时候,将那一两猪肉清洗一遍,改到成细条。
汉子的刀工不好,切肉更是不熟,他只能先把猪肉切成大片,再一片一片细分成小条,做得又笨又慢,好再最后终于得到了细条形状。
即将出锅前,祁广将猪肉扔进锅里,红肉一滚就熟,肉香沁入米粥和皮蛋的气味之中,用锅铲一搅,又稠又香。
最后撒上盐巴,祁广做出他这辈子第一锅瘦肉粥,怕隋宁远吃了不好吃,他先自己尝了尝,觉得味道还不错,才盛在碗里。
隋宁远其实已经醒了一会儿,只是头脑昏沉,额角胀痛,便干脆懒得睁眼,懒洋洋地侧躺着,缓缓精神。
祁广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主人家,吃些东西再睡。”
“嗯——”隋宁远也没细听他说的是什么,他这人一生病就一身娇气,胃口不好就不愿意吃东西,于是被子一裹,转过身去,嘟嘟囔囔道:“不想吃,没胃口。”
“那不成,只吃一点。”祁广颇有耐心地哄着他,伸手拉他的被子。
“不要——”隋宁远烧得迷糊,隐约之间还以为是小时候生病时莫北姑来哄他吃饭的模样,拖着长音撒了个娇,闭着眼睛又想睡去。
祁广拿他没办法,这饭又不能不吃,只好放下碗,说道:“主人家,对不住了。”
他伸出手,将隋宁远从被子中不情不愿拉起来,赶紧从身侧拿来狐皮,替隋宁远裹在肩膀上,在胸前拉紧打结,确保不会有风透过来。
隋宁远一直闭着眼,直到祁广替他穿上狐皮,才后知后觉从那高烧迷糊的状态中挣脱,猛地想起来,莫北姑已经不在了,会这么哄他吃饭的人...是祁广。
他生出不好意思来,跟自己娘亲撒娇就撒了,现在竟然跟祁广还这样,实在是脸上挂不住,他咳嗽几声,庆幸高烧的红晕盖住他羞红的耳根,还不至于太尴尬。
“俺制了皮蛋肉粥,主人家尝一尝,应当还不错。”祁广端着碗递他手里,又转身去拿勺子。
“肉?”隋宁远盯着粥碗里一条条的猪肉,惊讶道:“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肉了?”
“俺去阳城县买的。”祁广把勺子递给他,然后便坐在床沿边上,盯着隋宁远品尝的脸色,极力想知道今天这东西到底好不好吃。
“好大的胆子,不怕被人发现。”隋宁远无力地拿着勺子,抿了一小口。
“就这么一次,没事。”祁广身子向前探了探,“好吃吗?”
“不错啊。”隋宁远眼睛亮了亮,真是不错,他生病以后嘴里发淡发苦,这咸粥开胃不腻,真是好喝。
听见他的夸赞,祁广松了口气,但又没完全相信,汉子抬手在后脑上蹭了蹭,说道:“主人家总是哄俺高兴,不说真话,可能也不是真好吃,只是凑活。”
“没,没,真话,你信我。”隋宁远连着又喝了几口,这米粥若非要说有什么瑕疵,那就是祁广忘了放些姜丝进去,除去这一点外,无可挑剔,可见这汉子是真的花了心思的。
这碗米粥下肚,胃里暖呼呼的,舒服不少,总是躺在床上精神萎靡,隋宁远坐在床边,裹了狐皮,用脚勾着穿鞋。
“主人家不再躺一会儿?”祁广问。
“不了,现在躺了晚上睡不着。”隋宁远揉着暖烘烘的肚子,笑了笑道:“我看看你干活,你忙你的,不消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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