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收留

隋宁远少时读书的时候,也曾经拜读过春秋战国四君子和他们豢养的三千门客,遇上有人前来投奔,不稀奇。

只是,他习惯性的抬起眼,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他倒是看不见什么,这动作是做给祁广看的。

“祁广。”他耐心道,“你看一眼我这屋里,破烂贫瘠到连个偷油的耗子都没有,我不瞒你,也不怕你笑话。”

隋宁远指了指床尾的箱子:“我的所有身家都在那箱子里,银子,今儿白天刚花费出十两,现在还剩下十两,就这么多了,你要我收留你,跟着我,连饭都吃不上。”

祁广没动作,他坚定地跪在地上,想法很单纯:“主人家,银子不是问题,俺说了,俺能干活也有力气,哪怕是出去找活干,也能赚口饭来吃,俺只求一个庇护,能让俺在这风雪里落个脚,有个归处。”

汉子这一番话说得凄凄切切,隋宁远却叹气,颇为好笑道:“我这庄子漏风落雪的,连当个避风处都不合格,你倒也真不嫌弃。”

“不嫌弃。”祁广答得很快。

虽然他这么说了,隋宁远仍然没有收留他的意思,如果祁广真的认他做主人家,以隋宁远的性格不可能不管这汉子的死活,到时候一定要肩负起将养的责任来。

莫北姑曾经说过,下人们前来投奔,那是将自己一家老小的死活都系在主人家,绝对不能辜负。

隋宁远想到这,问道:“你今年多大,可有娶妻,可有孩子?”

“都无。”祁广答,“翻过年来,俺就十八了。”

“这么年轻?”隋宁远吓一跳,“比我还要年幼些。”

所以说人比人当真是气死人,同样是十八岁的汉子,他和祁广两个人的身量实在是差距太大,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见隋宁远迟迟不答话,一向寡言的祁广竟然主动道:“主人家,俺老父老母去的早,从小养在大舅家中,寄人篱下,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伺候大舅一家老小,晚上睡在柴房火堆边,比那牲口还不如,实在是受不了才从家中出逃,一路来到此处,天南地北,俺只想有个落脚处,还望主人家可怜。”

祁广说起话来没有抱怨的意思,或者说,他这人从来说话都这样,情绪起伏不大,这轻飘飘的话看似一带而过,落在隋宁远耳朵里,却是饱尝辛酸,无处不可怜。

莫北姑去世后,隋宁远在隋高和林翠莲手底下住着,虽然名号上还是隋宅的大公子,却和寄人篱下没什么两样,有时候房里多拿根红烛,都要看林翠莲的脸色。

祁广这一番话倒是意外激起隋宁远的怜悯来,他们原来是同病相怜。

“我...好吧。”隋宁远半说半叹,“左右我这庄子不小,收留你也住得下,只是你也看到,条件就是如此,我自认无能,给不了你更好的,你不嫌弃就留下,嫌弃了,随时可以走。”

“主人家收留是大恩德,俺绝对不走!”祁广的声音第一次听出来欣喜。

咕噜——

只有他们两人的屋子里,这声肚子里的空城计声音不小,再加上离得近,连隋宁远都清楚听见。

“对不住主人家。”祁广有些不好意思,“俺,有些饿了。”

隋宁远无比感谢白天在大集上,自己高瞻远瞩多买了肉馍馍,现在正好能给这汉子填肚子。

既然祁广已经决定投奔他了,隋宁远这个做主人的,当然要把最好的都拿出来招待。

“那桌上,油纸包着的有肉馍馍,你自己烧柴火,热了吃吧。”隋宁远道。

“是,主人家先歇着,俺马上。”祁广做事极快。

屋外头风雪呼啸,屋内,柴火烧得劈啪作响,祁广蹲在灶台前热馍馍,隋宁远就坐在床边等着。

柴火燃起来,屋内温度涨了不少,隋宁远搓了搓手,从前发凉的指尖都暖和过来,过了会,空气中飘起浓郁的肉香来。

隋宁远本来没什么胃口,被这味道勾起馋虫来。

又等了没一会儿,祁广再次出现在他身边,手上递过来两个肉馍馍。

“我只要一个。”隋宁远拿过其中之一,“剩下你都吃。”

“多谢主人家。”祁广也没跟他多客气,三下五除二就开始吃着剩下的,隋宁远白天从小摊贩手里一共买了六个,路上吃了一个,还剩下五个,自己晚上又吃了一个,留给祁广的剩下四个。

这汉子的饭量真是大,胃口真是好,那比隋宁远脸还大的肉馍馍,三两口就是一个,没一会就吃完了三个。

剩下最后一个,祁广便不动了,专心盯着隋宁远吃着手里的。

借着光影,察觉他的动作,隋宁远好笑道:“你看我作甚,还不够?”

“主人家先吃,等主人家吃完手里的,确实不想再吃了,俺再吃剩下这个。”祁广道。

隋宁远一愣,这汉子外表粗犷,心思却细腻,处处懂规矩,知进退。

光是为了这一点,他收留下来,好似也不算是个错误的决定。

“不必,我胃口不好。”隋宁远道,“你吃了就是,不必谦让。”

“当真?”祁广又问。

“当真。”

再三确认后,祁广把手伸向最后一个肉馍馍,还是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三两口就吃完了,吃完后在裤腿上抹了手上的油,站起身,拿着水瓢,给隋宁远打了热水洗手。

“主人家。”祁广把热水递到跟前。

隋宁远正好吃完,手上都是油腥,还未来得及反应,他那纤长如葱似的指头便被祁广小心按在水中,温度不上不下,正好,激起一身暖意。

祁广伺候他洗手,就像宫里面伺候皇帝似的仔细,倒弄得隋宁远不好意思起来。

若是从前,他还是北姑金贵的小阿奴,这么叫人伺候着理所应当,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就是个谁来都能欺负的落魄公子,连送饭的孙小舟都敢欺负他,还叫人这么精细照顾着,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好了。”隋宁远收回手,赶在祁广要给他擦手之前,收回手,自己在被单上随手抹了抹。

“主人家休息吧。”祁广站起身,“俺今晚就睡在柴火堆边,若有事,随时叫俺。”

隋宁远心说,你在大舅家里就是睡在柴火边,觉得受不了才跑出来,怎么到了我这里,还是睡柴火堆,那不是又回去了吗。

“你以后还要长住,这么凑活着不合适。”隋宁远指了指橱柜下的抽屉,道:“那里面有西边祠堂的钥匙,你拿着开门,祠堂里还有些板凳桌板什么的,你搬回来,拼一拼,好歹给自己搭个床出来,等明天,我——”

隋宁远话说一半,不说了,他原是想说找木匠给祁广做个床出来,但是话出口,才想起来自己手上已经没有余钱,买棺材已经费了他全部的存款。

既然已经是个穷光蛋,他不好再轻易许诺祁广。

“是。”祁广却没多想,照着他的说法,三两下就从外头那祠堂搬回来四条长凳子,搭了个木板,做出个简易的床来,就在隋宁远的床边。

做好这一切,祁广重新蹲在床边,请示道:“主人家,俺吹烛了。”

“好。”隋宁远抬起脚便要休息。

“主人家。”祁广叫住他。

“嗯?”

隋宁远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的脚踝让一只大手轻而易举的握住,他惊了惊,刚要开口询问,脚底轻痒,祁广用自己的衣袖,小心地扫去上头的灰。

“刚才主人家去关窗户没有穿鞋。”祁广替他擦拭好,将他的脚踝放在床上,又去擦另一只,整个过程小心翼翼,好像隋宁远是什么怕碎的瓷器,力道重了些就怕碎了似的。

隋宁远面红耳赤,心情复杂。

一来,从没人如此碰过他的双脚,觉得不好意思,二来,他实在没想到祁广对他能照顾尊重到这种程度。

已经许久没人如此精心的伺候过他,甚至已经很久没人,将隋宁远真正当个富家公子看待。

祁广吹熄了烛火,屋内重新暗下来,四处仍然漏风。

隋宁远裹了裹被子,有些担心祁广睡觉会不会冷,但这汉子身体强健抗造,刚刚躺下没一会,鼾声便已经响了起来,好像是真的累惨了,什么都顾不得了。

隋宁远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他知道自己这屋子什么德行,四处都是窟窿,屋内的温度没比屋外头高多少,真要在这环境中睡起来,是铁定要生病的。

他叹气,起身,将自己身上这床被子小心盖在祁广身上。

他动作轻,没惊动睡熟的汉子。

随后,他打开床尾的箱子,取出那件金贵万分的狐皮,往身上一裹,当被子睡下了。

祁广对他敬重有加,处处照顾,他这个做主人家的,也不能亏待了他。

再躺回床上,隋宁远蜷缩起身子,将自己裹在狐皮大氅之间,倒也不觉得冷,他原本以为自己睡眠浅,身子差,一旦惊醒不易再睡熟,可谁知,祁广躺在他不远处,鼾声如雷,听在隋宁远的耳朵里竟然不觉得吵闹,反而,黑夜里还是种心安。

就好似这破烂屋内终于不只他一个人住着,若是明天早起,隋宁远已经病死在这雪夜,还能有人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这念头实在有些消极,只在隋宁远脑海中过了一道,便不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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