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姚问竭尽全力努力控制,但还是不由自主带了丝颤音:“就因为这个‘一群’,让后排的这些男生们很生气。江洋带头,他和这些个男生……”她指着后排所有参加欺凌的男生,在他们的死亡凝视中毫不畏惧,说,“他们合伙……”
说到这里,姚问深深吸了一口气。
高三二十八班安静极了,一双双眼睛全都在看着她。前排的,后排的。
“……他们合伙把他拖拽到教室后面,逼他下跪。至于是否下跪,以及他被怎么样对待,这些我都没有亲眼看到,因为他们围住了他。但是,我听到了声音。他们一群人……动手打了他。”
姚问一口气说完,抬眸直视着乔若明,声音坚定,一字一句:“许东也,他不是自己撞的!”
她那双漆黑的眼眸,无比澄净:“老师,我叫姚问,在刚才的叙述中,我确信我没有偏颇任何一方,我可以为我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说完后,姚问坐了回去,攥着耳机的手心潮湿黏腻,手指微微颤抖。
终于说出来了!
虽然迟了几年,但是说出来了。
现在,她要等一个结果。
教室里很安静,这回,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乔若明身上。
他们也在等一个结果。
乔若明愤愤盯着江洋。
“你们这些人渣!”良久后,乔若明开口。
人渣?
姚问满眼愕然。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乔若明又说了一遍:“你们这些人渣!渣滓!败类!”
“你们就不是人!”
……
愤怒、恐惧、难堪、悲伤以及孤勇后的畅快,一瞬间统统抽离姚问的身体,只剩下了难以置信。
然而,让她更加难以置信的还在后面。
“你们只配活在烂泥地里,烂到沟渠里,烂死在这里。”乔若明拿教案指着后排的学生,“等你们进了社会,有的是人教育你们!到那时你们就会知道,这个社会究竟是怎样运转的。我等着看你们的那一天!”
不。
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姚问彻底被一种惊诧,以及重新掀起的愤怒给掩埋了。
像是信念崩塌,瞬间只觉得自己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变得分外可笑。现在,她觉得她自己像一只滑稽的猴子。
“你看着吧,你好好睁大你的双眼——”江洋像是个彻头彻尾的混不吝,听了这话嬉皮笑脸,他两指一屈,指着乔若明的眼睛,扬声道,“——你可要瞪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希望乔老师长命百岁,活的比我们长,我们祝乔老师能等到那一天!”
说到后来,他笑得越发肆无忌惮。
教室里几道笑声此起彼伏应和他,还伴随着敲桌子的声音。
后排有人举起手机,摇头晃脑说:“乔老师,我刚才录音了!”
旁边人附和:“录得好,早就该这么干了。就让所有人都……”
“删了!”
江洋眉毛一横:“我们就跟乔老师比一比,看谁先耗死谁。都听见了啊,删干净,谁把录音泄露出去我找谁。我就是要看看,咱们乔老师还能说出多好听的话来。”
乔若明胸腔几次起伏,一会儿后,他睁开眼睛,眼神恢复死水一潭,说:“上课。”
……
满教室的人,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没一会儿,前几排就响起了哗啦啦的翻书声。
乔若明开始讲课了。
他偏头望了眼窗外,视线尽头是操场两旁挺立着的两排杨树。
管理树木的校工最近生病请假了,到了修剪的时间却未曾修剪,杨树长得肆意,抽枝拔干,探头到挨着道路的篮球架上,侵占了一小块操场用地。
没有人修理,它们就随着心意长,管它长成个什么样子。
乔若明嘲讽一笑,继而心安理得,管他长成个什么样子。
姚问把课本纸页捏得咔咔响,肩膀一起一伏。
啊,原来是这样。
老师的息事宁人和视而不见,欺凌者的嚣张和肆无忌惮,被欺凌者的害怕、脆弱和失望,以及围观人的冷漠和事不关己,才会纵容了这种事情的一而再再而三发生。
姚问站了起来,收拾自己的课本。
乔若明似乎这才真正注意到她,恍然想起来这儿还有个转校生需要安排。
“那个转……”
姚问把自己的课本整理好,放在桌子一边,把还未拆开包装袋的校服搁在上面。整理完这一切,她离开座位,走过了通道,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在接近讲桌时停下脚步,只问乔若明:“老师,这件事怎么处理?”
乔若明沉默几秒,眉宇间浮现几抹烦躁:“你想干什么?”
姚问点点头。
明白了。
早在许东也说出“说了有什么意义”这句话时,她就应该明白的。
有些事情绝对不是一天变成这样的。否则,她不会刚到这里,就遇到他们堵在巷子口打架。
她对这个老师、这个学校很失望。
反正自从爸妈离婚,自从她回到这里,一切都在向着糟糕进行,还会更糟糕吗?
不会了。
姚问昂起下巴,直视着乔若明,一字一句说:“老师,我不能认同您这种处理方式,作为学生,我也没法儿向您学习。我觉得,在这个班里待着,是对我自己的一种浪费。”
一种人生的浪费。
“这件事一天不处理,以后您的课我就不听了。”说完,姚问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依旧很安静,但这回的安静,有些许不同。
许东也从课本里抬起了头,一些同学则望向了门外,望着姚问纤弱的背影发呆。
“啪!”
乔若明把教材一扔,气笑了:“浪费?”
他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们这样的学生,还敢说别人浪费你们?你们听清楚了,是你们,在浪费我们这些老师的人生!”
这话似是只说给挑头的姚问一个人听,又像是说给教室里的所有学生听。
姚问听见了,却没有回应。
她甫一踏出教室门,往右侧迈了一步,本打算要在外面好好冷静一下,一只脚刚迈出来,眼前一黑,差点儿踩到一个人。
幸亏对方眼疾手快,伸手捞了她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她这才没有朝后跌回去。
姚问站稳后一抬头,眼眶还红着,这就看见了江与时。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又在这里站了多久。
江与时抿着唇,垂眸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几秒,待她站定,他错身而过进了教室。
“继续上……”
“许东也、江洋、刘尧,出来聊会儿。”江与时出现在教室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明显盖过了乔若明。
在被叫到后,这三个原本敌对的同学一句话都没说,全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江与时你要干什么!”乔若明神色阴沉,“别以为校长准你假你就无法无天,什么都要管!”
“哦,不干什么。”相比乔若明,江与时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温和了,他嘴角轻轻一动,不紧不慢地说,“我们这些人渣,也不想被浪费。既然您也不想被浪费,那咱们干脆就别互相伤害了。”
他的语气里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清清淡淡的一句话。
平和极了。
但却让乔若明像是被钉在原地一般,动都动不了。
江与时在前面走,三个男生跟在后面。江洋和刘尧垂着头,丧气极了。许东也走在最后,走得很慢。近距离姚问才看清,他后腰处被踩了好几个鞋印,叠加在上面,把白色的校服都给弄脏了。
江与时回头见他走路一瘸一拐,指了指江洋,说:“洋哥,最近眼睛不好用?”
江洋一听喊他“洋哥”,脸色讪讪,立刻作势要上前去扶许东也。许东也后退了一步,拒绝的意图很明显。
江与时往墙壁上一靠,松散了一身骨头,揉了揉眉心,说:“洋哥,昨天因为你和何志飞在我店里起冲突,我不得不中途从渔场赶回来,活儿都没弄完。昨晚我连夜赶回渔场,刚刚回来洗了个澡,您这又出事了?”
江洋扛不住了,凑近他悄声说:“哥,你快别喊洋哥了,我真挂不住了。”
刘尧也帮江洋说话:“大江,何志飞那就是单纯闹事。今儿真不一样,怪我,不怪江洋。”
江与时扫过两人,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姚问:“我刚才听了个大概,她说的你们有反驳的地方吗?”
他上来时,正巧赶上乔若明发飙,全班没有一个人能把前因后果说清楚,直到姚问站起来。
江洋和刘尧不吭声。
江与时沉声道:“说话。”
江洋低着头,嗫嚅:“没。”
刘尧跟着也认了。
“那怎么做呢?还跟以前一样糊弄过去?”江与时指着许东也,“我看他那腰不太能答应。”
“你说怎么办吧。”江洋咬了咬牙,抬起头,豁出去了似的,“我们听你的。”
“行,”江与时冲许东也招招手,“你来决定。”
“哥!”江洋猛一抬头。
江与时没说话,只搓了搓手指,眯了眯眼,江洋便再没吭声。
直到这时,许东也才抬起头。他嘴角破了皮,眼角一片红痕,咬着牙说:“去校长办公室,让校长处理,我要你们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我道歉!”
江洋笑了:“还他妈道歉,你骂……”他说到一半,被江与时瞥过来的眼神慑住,没敢再往下说。
“行,”江与时说,“那我‘送’你们去校长办公室。”
他重重咬住了“送”这个字儿。这下子,江洋连一点儿耍滑的余地都没了。
姚问眼瞧着几个人渐渐远去,他们下了楼,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她仰头望了眼,艳阳高悬天空,是个大晴天。
她低下头,觉得眼睛发热,嘴角却悄悄扬了起来。她盯着地面,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长腿。她眨了眨眼,顺着这双长腿一点点朝上望,最后仰起头。
江与时去而复返。
他站在她面前,垂眸望过来,看进她的眼睛里,轻声说:“伸手。”
他穿着二中的校服,竟然显出几分瘦来。跟穿着背心是截然不同的感觉,淋漓尽致地诠释了“穿衣显型、脱衣有料”这话。
姚问还呆着,不知道他突然返回来是为了什么。正巧兜里的手机震动。啊,手机,应该是他买手机了。
他和福子关系好到这个地步么?不止替他借手机,还替他买手机?
姚问懵懵懂懂伸出手。
掐痕斑驳的掌心一沉,落进来的不是手机,是两根棒棒糖。
阿尔卑斯,牛奶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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