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爱恨偏此消彼长

地宫内——

千玦靠着夜视无碍的狐眼一路无阻,她清晰地感到嗔兔应该就在附近。

空中隐约浮着无数细小白亮颗粒,那是显型的风息踪迹。千玦方才正是靠分辨颗粒较为浓郁的方向前行至此。

夕桀所言,大约并非虚假。自她下来后,先是对贪鼠挖洞建宫之能甘拜下风了一番,随后便在交织成网的数条通道中,都瞧见了风息的痕迹,确实紊乱错杂。但总有晶亮颗粒最为浓郁的一条路,自然是嗔兔择的方向无疑。

是以她按先前所说,一路强行让自己喜丧夹杂地摸到了这里。一切顺利,除了她感觉一路上自己像个傻子。

风息笔直指向了上方。

看来嗔兔就在上面了。千玦兴冲冲地开始刨出口。

不知夕桀是否已经赶到,谨慎起见,她特意将出口刨大了些。出来的瞬间,已变回了纤瘦的少女身型。

千玦探出半个身子,发现自己大约是处在山腰的斜坡道上。身后山道上荒草相间,巨石丛错,落脚不得,显然不是正常能走的山路。

她估摸着这在地宫中最短的捷径,在地面多半要绕行一大圈,难怪夕桀他们还没跟上。

但应当也就片刻工夫的事了。这么想着,她心下稍松,转头欲寻嗔兔何在。

这么一扭头,倒是让她刚松下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小兔子赫赫然就躺在前方,胸口突兀贯穿了一个黑漆漆的淋漓血洞,血顺着白裙漫了一地,鲜红刺眼。

贪鼠正一手抱着她,一手聚在她胸前施术止血。但这对那正在急速流逝的生命而言,根本是无济于事。

嗔兔吃力地喘着气,脑中思绪万千。

刚刚在千钧一发之际,无疑是贪鼠出来救了她。大概是正面对抗毫无胜算罢,贪鼠抱着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这峭崖本身其实并不高峻,又将将横生在半山腰际,下面并非是不可见底的深渊,确实只有跳下来才有一线生机。

下坠的时候,贪鼠将她紧紧裹在怀里,以一己之力尽数承受了崖壁的撞击。她窝在贪鼠的胸膛,能感到有血流淌过自己的脖子。蚀骨般的痛楚下,她居然还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贪鼠是不是也受了伤,才会同样满身是血。

若是如此,那人与贪鼠应当是意见不合,生了分歧。

或者,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路的。就像弥迦后来说的那样,贪鼠被那人诱骗着开了结界......

-

嗔兔吐了口血,旋即在贪鼠惊讶的目光中,费力抬手将利爪架在了他的颈侧,还有些颤抖。

贪鼠脸色铁青:“你又发什么疯?”随后冷笑,声音中却有强压的怒意,“我不杀你,你还真是活够了。”

她眼中却异常清明:“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为什么要打开结界放任灾祸发生?若你......咳咳......真的是他爪牙,”她将利爪逼得更近了些,隐隐在脖颈上沁出血珠,“至少死之前,我要将你先杀了。”

架起利爪几乎耗尽了她仅剩的力气。谁都看得出来,她其实根本没办法割破近在眼前的脖颈了。

“疯兔子,我可没允许你死。”贪鼠低头对上她倔强的眸子。

他想起怀中人从前分明是个很怕疼的性子,但凡划个米粒大的小口子,都要在寺里吵嚷半天,恨不得所有人都来侍奉关照自己。

可这样一个被众人捧在手心骄矜惯的人,一个仿佛永远长不大、任性娇蛮的人,此刻却好像失了痛觉一般,浑然不觉胸口的伤势会带来怎样难以想象的后果,只一味地执着于求一个答案。

让人想起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

可按理,自己明明更像是那个无路可退的亡命之徒才对。

真的是又麻烦又讨厌,一如既往地讨厌。

贪鼠沉默许久,眼中暗光闪烁不知所思,终究极轻地叹了口气。随后轻易便将自己颈间的威胁按下,久绷的脸突然就松了下来,甚至有些如释重负的错觉:“你不会死的。”

他耐心地重复道:“你不会死的。”

这一遍,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呢喃。但是依然没有回答嗔兔问题的打算。

他甚至破天荒开始帮嗔兔整理被自己身上的血粘黏成缕的发丝,并对恰巧追来的千玦视若无睹,“等旁边那个异子女人带你安全离开后,你就去找弥迦,和她去北原,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的。但去北原之前,最好还是先杀了这个异子。”

嗔兔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她只能勉力强撑着眼皮不阖上去,意识逐渐涣散。

而爬出来的千玦踉跄着近前,在贪鼠交代完后半句时猛地停住。

她反应过来,贪鼠说最好杀掉的异子,恐怕大概率就是指自己。

......你礼貌吗?至少别当面说吧!

贪鼠头也不抬,径自在掌心幻化出一团泛着光亮的黄晕,将周遭都镀上层温暖橘光,宛若暗室逢灯。

千玦心中一动。那团黄晕中是盏小小的八角莲灯轮廓,她笃定那必是续着渡心残魄的长明灯。

橘光映入嗔兔模糊的眼中,明灭闪跃,就好似她黯淡失焦的双眸重新又活过来一般。

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心脏挣扎着微弱跳动,想说什么,却是如鲠在喉:“不......”

贪鼠素来痞气横飞的脸上此刻无甚表情,木然地将那小盏莲灯轻轻置入嗔兔空缺的胸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嗔兔也如回光返照般,拼起了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一爪穿透了自己倚靠之人的肩头,随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贪鼠一声不吭受了这一击,甚至懒得躲避。他略略侧首斜了眼自己肩上的利爪,忽然就自嘲地笑起来。随后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面不改色将嗔兔的利刺抽出,还耐心地帮她收回指缝,肩头却是鲜血淋漓。

神奇的是,嗔兔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在那黑漆漆的洞口彻底消失之际,突然掉出来一个琉璃珠子,坠在地上,声音通透清泠,骨碌碌滚到千玦脚边。

千玦沉默地立在一旁,心头像是压着千斤沉铁般窒闷。

方才眼前二人上演的一系列看似匪夷所思的闹剧,她其实看得明明白白,心下了然得很。一句话概括,便是贪鼠想用长明灯救嗔兔,但嗔兔不愿意。

因为长明灯里还供着渡心。可莲灯只能续一条命魂。

贪鼠把灯给了濒死的嗔兔,意味着渡心供养的残魄会被挤出。残魄无处安置,天地无归,渡心将彻底魂飞魄散。从此世间再不会有渡心此人,湮泯三界,不入轮回。

嗔兔不想他连这最后的一魄都消散。可能是无能无为的发泄,亦可能是拼死一念的阻拦,所以她刺向了做出这决定的贪鼠,指如钢爪。

她躺在贪鼠怀里,似乎再凑近一点便可以听到搂她之人的心跳声。她离他的胸腔那么近,她其实可以轻而易举地穿刺剖解这颗心脏。贪鼠本该必死无疑。

可她昏厥前,只是扎进了这人的肩头。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会刺偏。

佛家有语,众生皆苦,万相本无,唯有自渡。千玦觉得小兔子其实相当勇敢坦荡了,她前半生顺遂骄矜,而后为了渡心的恩情蚍蜉撼树般努力,她有着自己的兰因苦楚,奈何渡苦有如万难。

大约渡心的渡,便是自渡的渡。

可偏偏总是自渡最难,谁也逃不脱。

千玦垂首静静看着脚边的珠子,听到贪鼠的声音响起,这次是对自己说的:“那是渡心的舍利子,你拿去吧,里面有你想知道的所有事。”他声音里似乎透着无限沉重的疲惫,“作为交换,你带她安全离开这里。”

千玦捡起珠子,小心从贪鼠手中接过昏睡的嗔兔扶住,“那你呢?”

“这和你无关,”贪鼠撇她一眼,眼底暗流深沉,“趁我杀你之前快走。”

“......”

千玦委实看不出这人到底怎么想的,一边从头到尾最惦念的就是杀了自己,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恶意,一边又把藏匿许久的宝贝就这样轻易地交付出来。真是矛盾。

她悄悄扫了眼贪鼠满身的伤。老实说,贪鼠的情况并不比嗔兔好到哪去,只因血迹渗进了他一身黑衣中,难以辨别罢了。仔细看来,刀伤遍布,血肉横飞。嗔兔最后在他肩头留下的伤口,大概是他身上最轻的一处了。

跳崖前,他可能早已同人展开了一场恶战死斗。

“你那是什么眼神?可怜吗?”贪鼠敏锐地觉察到她的视线,哂笑一声:“我这种阴沟里的人没什么值得尊驾可怜的,我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从来就上不得台面。”

他靠在身后石块上,扬了扬手,“你该走了,别在这碍我的眼。”

千玦淡淡“嗯”了一声,便朝山下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像是感应到什么,仰头一动不动望着穹顶,同时问道:“你留在这,是想和他同归于尽么?”

身后几步开外,一片岑寂。贪鼠没有再说话。

隐隐有一丝光亮闪进眼中,并遽速放大。千玦突然转身退回去,将嗔兔轻轻靠放在贪鼠身边。但贪鼠伤势过重,先前硬撑了许久已是奇迹,饶是他此时再不解焦怒,也腾不出手作出什么回应来。

他皱眉:“你......”

一把长剑蓦地对准他嘴边,他下意识地住了嘴。眼珠微微朝下,他才看清刚刚的那瞬晃影其实并非长剑。

那是一把红伞。

伞正收束着,身形似剑,绯金色的伞身亮如剑光。

不待贪鼠再开口,伞尖便径直刺上来,又在他额前抵住,轻轻叩了一下,倦意便如开闸难挡的洪水般席卷而来。

贪鼠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刻,听到似乎有人说了他对嗔兔说的那句话,声线淡淡,没什么起伏,但入耳字字真切如碎玉。

那人说:“你也不会死的。”

有银光自天穹坠来,正是方才在千玦瞳中映出的微微光点,此时却裹挟着凛冽汹涌不加遮掩的杀意,似要将漆黑的天幕自上而下生生贯穿劈断,斩出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天幕顶端黑月当空。

绯金色的伞面在刹那间展开,三十六节伞骨上铺满赤色的烈焰翎羽,却不显得诡异妖冶;相反,殷红的翎羽上缀溢着烫金鎏纹,灿若流火,闪耀如涅槃金辉。无数红羽在开伞的瞬间纷扬飞旋,簌簌不息。

撑伞的少女面容掩在伞下,看不真切。

头顶金石裂风之声已近在咫尺,两柄弯刀交叠着直指劈来。撑伞之人终于倾挪伞身,露出了那双淡漠看不出情绪的眼眸。

“夕桀的化扇作剑倒是个新奇法子,我本来也想同你试试,”千玦开口,同时旋身后撤,纵伞架刀,“可惜,我也不擅用剑。”

利器相击,霎时金声玉振,有如潮鸣电掣。长风震啸间,声沸如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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