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姥爷变得那么严肃?情绪变化之大让他匪夷所思。
所以他想知道,那个人是谁?跟姥姥姥爷什么关系。
“没事。”姥姥平淡地说。她拨开电动缝纫机开机键,针头扎破布料砸在垫板上的响声盖住了林超欲言又止的嘴。
“他们不想说就不要问了。”林超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他把相册放回箱子里,把箱子推回床底下,阴影擦掉了它原本的红色。
姥姥和姥爷都不想说,宋菲也从未提起过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或者说发生了怎样的一件事,才让两位老人和宋菲都讳莫如深,从不提及?
林超终究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他决定中午休息的时候,打电话问问宋菲。或者也可以问问父亲林华阳。
花庄只有周末、节假日游客多,工作日平均一天只有两三个自驾游来看稻田画,在村里走走逛逛。
姥爷家位于花庄主干路“稻田街”南边。林超出门先驻足往稻田地看去,隔着一片稻田地村子与祖坟山相望。此时太阳高升,稻田仿佛碧绿毛毯,缆车慢吞吞在蓝天里划过。
朝阳刺眼,林超眯起眼恍惚间也觉得昨晚看到的只是一场噩梦。
他回过神沿着村路向北走,路上遇见邻居刘胜东——喜欢嗑瓜子的瘦小男人。刘胜东从国道方向走来,一只手里拎着一兜油条,一只手里攥着一把瓜子,边走边嗑。远远看见林超便点头打招呼。
“上班呀?”隔着十几步远,刘胜东眯着一双三角小眼睛把林超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又往林超身后看,“你家昨晚挺热闹啊,出啥事了?见鬼了?”
听到“见鬼”俩字,林超蓦地停住脚步,盯着刘胜东走近。
“说对了是吧。”刘胜东吐掉嘴里的瓜子皮,伸着脖子压低声神秘兮兮地问:“真看见了?不骗你啊我也见过,邪乎不?你姥爷是不是抓鬼去了,抓到了吗?”
“你见过?”
“是呀,这村里谁没见过。”刘胜东停在林超对面,隔着两步远,一副涎皮赖脸的模样,“常在夜里走哪有不见鬼的。说说,你见那个长啥样?”
林超不想理会刘胜东。他不觉得刘胜东真见过,也不信这世界上有鬼,如果有也是有人装神弄鬼。
“哎别走啊,那个我家的稻田补助还没发。跟谁领?”刘胜东扯着嗓子朝林超的背影喊。
所谓稻田补助是征用各家稻田地做稻田画的损失,以及征用土地建设缆车设施,每年给各家各户的补助。
“补助的事我问问许村长。”林超应道。“发的话会打电话通知。”
“村长?他算哪门子村长。”刘胜东嘀嘀咕咕地朝北边翻了个白眼。
林超前脚迈进村委会大院,副村长许勇后脚骑着自行车进来了。
“村长。”林超停步打招呼。
“副的,副的。”许勇从他身边下车笑吟吟地补充,话锋一转又问:“我早上去大榆树那边买包子,看见郝运在店里吃早饭。怎么没在你家吃饭?老村长可不缺他一口吃的。说实话,昨晚带你们喝酒,是不是惹老村长不高兴了?这点我确实做的欠妥,不过就这一回了。”
“不是。”林超忙解释。“是我俩闯祸了。我姥爷家有一间屋锁着,让郝运给拽开了。是一间灵堂。”
“哎这事啊。怪不得郝运跑出来吃饭。你姥爷肯定生气了。”他一连三叹,愁容瞬间替代笑脸。
“我没敢多问。您知道那是谁?”林超压低声问。
“你小姨。你姥爷知道你打听她的事非得生气。别问了。”许勇推着车子进车棚,弯腰低头锁车子,拿后脑勺对着林超。他起身后又换上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来,跟你说说咱们今天的任务。村里人手不够,补助早该发了,咱们今天先把这事儿解决了。”
“好。”上班时间本该工作为重,可林超却被昨晚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搅得时不时走神,脑子里总是闪过那道白影、那双野兽似的眼睛。
吃中饭前他给宋菲打去电话,提及灵堂,宋菲语气平淡地说:“问这个干什么?你姥爷不让你问就别问。在村里怎么样?姓许的为难你了吗?”
林超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姓许的”是许勇。“许勇?他为什么为难我?”是不想谈家里的事所以才扯出许勇吗?“他对我们挺好的。昨晚给两个老师和我们接风。”
“以后少跟他出去。让你不要去那儿,那么多可去的地方,不听非得去。行了,没事最好。你多个心眼,提防着点。你爸在村里那会儿跟他不对付。”宋菲不耐烦地说,“不说了,上班吧。”
这通电话打完林超心情更加不好了,中饭食之无味,下午困得脑袋发晕。发放补助的时候错了数目,给两家发了双倍补助。幸好许村长去追了回来。
下班后,许勇又提出跟林超和郝运一起吃晚饭,美其名曰谈谈“配合文旅宣传稻田画”的事。
“叫两个女老师一起。”许勇对身后的郝运说。
郝运应声跑向村委会对面的小学。
林超走在许勇一旁,见郝运跑远了,趁机问道:“村长,您知道我小姨是怎么……”他欲言又止。
许勇抬手指向村南面。“祖坟山知道吧?山脚有个水塘。据说啊。”他强调道:“据说是掉里面淹死的。”
“据说?”
“我也是听说的。在我这打听打听就算了,回去可别问你姥爷,他那个火爆脾气,生气了真揍你。”许勇拍拍他的肩。“村里人就是忌讳多。你习惯就好了。”
“溺亡有什么可忌讳的?”
“谁知道。”许勇看眼天,“要下雨啊,又阴了。”
郝运从对面小学跑出来,朝两人招手。“待会儿她们直接去大榆树餐厅,咱们先走不?”
“走!”许勇活力十足地学郝运那样挥舞胳膊,“我就喜欢年轻人,多鲜活,每天开开心心的。自从一批批驻村干部来了,咱花庄一年比一年好……”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他忽然歉然笑道,“看我这话说的,花庄能有现在那得先谢谢老村长和宋厂长二位,是二位功臣给咱们花庄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否则也不会有现在的成绩。”
“……”林超窘迫的面上发热,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他耳边又响起林华阳吐槽姥爷和二姥爷的话。“你姥爷和宋厂长,以一己之力让花庄穷了二十年。”
郝运撞一下林超胳膊。“脸怎么红了?”
“怪我怪我。”许勇笑着说,“我问小林有没有女朋友,驻村毕竟是个苦差事。”
“这事儿呀,我们驻村前都被问过,爱情吗从哪里遇见就在哪里安家,我是这么想的。”郝运大大咧咧地说道。“如果在花庄遇见了那就在花庄安家,这里比城里也不差。”
林超侧目看向身边笑意吟吟的脸。许勇年近五十,体格中等,秃顶,金鱼眼鹰钩鼻,下颌瘦削。不笑的时候给人尖刻的感觉,但是这人成天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所以总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虽然许勇说的都是事实,但林超就是不舒服。
饭桌上,许勇提议让郝运负责对接文旅宣传,一顿饭的工夫大都是郝运和许勇在说,他和两位女老师竖耳倾听。
林超偶尔走神,一会儿想起昨晚的噩梦,一会儿想到跑出噩梦的女鬼,一会儿又想起许勇提到的“据说”。
据说是淹死了。
林超把一切的想不通都归结为,他没有为人父母,不理解痛失爱女对父母的打击有多大。或许所有人的讳莫如深都是因为无法承受意外带来的悲痛。承受不了,索性缄口不提?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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