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主任和她是朋友,他就对她说,她还有你,你还在,你妈这才崩溃大哭。你还在昏迷时,她每天都过来看一次,待一个小时后,就走了。”
看着护士离开,我无法平静。
我感知到,自己有一些地方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变化。
醒来后,懊悔、悲痛、焦虑、恐惧、不安等情绪一块挤在心头,我的心脏沉重得不像话,我很想剜出来。
我再度陷入昏迷。
我爸离世,我妈一个人做两份工,偌大的公司不能置之不理,这是我爸妈奋斗了半生的家业。
我和公司,是我爸留给我妈的遗物。
我妈不再来看我,只是派人过来慰问。
我恐怕是病了,我开始怀疑,我妈她并不爱我。
我的脾气变得不耐,每每都对来慰问的人发火,说除了我妈,谁都不准来。
砸、摔、扔,无恶不作。
我妈终于来了,她扫了一眼再次一片狼藉的病房,问我:“你在干什么?”
我沉默。
我在过去几天,像个混世魔王,折磨着照顾我的人,却不敢与我妈对视。
我妈冷冷道:“医生说,你快好了,出院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说完,她就吩咐人,捐一百万给医院,当做补偿。
她没陪我收拾东西回家,就像只是义务过来教育我一番,完了后,又继续去工作。
我并未就此学乖。
没人知道,为什么从前品学兼优的韩眠,在一场事故后,犹如变了一个人,校外打架斗殴,校内违纪违规。
十六岁那年,我已然在学校里臭名昭著,因为在这一年里,我打了校领导,骂了班主任,他们认为我是个脾气冲、没教养的学生。
我痛恨世人的冷漠与不屑。
校领导在演讲,他说我们是在无病呻吟,顿时,我就从观众席走到台上,一拳重重地打到他的脸上,他在地上哀嚎,我冷声道:“现在你也是无病呻吟。”
我被处分了。
后来,班主任在班会上说了这事,阴阳我是不是没父母教,我随手抓起一本书朝她扔去,但没砸到她,她却不敢再说话,我则大骂了她一顿。
我被记过了。
我妈对此,不闻不问,只是又砸钱,捐了栋楼。
校方立马把我的违纪记录删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一群人讨论我,他们看不惯权势钱财摆平一切,骂我肆意妄为,骂我无法无天,骂我装腔作势,骂我恬不知耻,怎样恶劣就怎样唾骂。
十七岁那年,我考了联考第一,但是没人替我开心,因为他们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不配考这么好的成绩。
我看着位于优秀校友首列的、作为市状元毕业的沈落,她的照片常年在荣誉榜上,每个路过的人都能看到她的荣耀,她被一届又一届学生所羡慕着,崇拜着,而我连追逐她,都显得如此狼狈。
我朝向栏杆外的天空,试图从她曾经所望着的天空,找到点什么,但最后我只觉得好奇,要是从这跳下去,会发生什么?
我怀着这样的心情,从三楼一跃而下。
我没死,摔了个骨折,把学校吓了个半死。
我昏迷了几天,最短要住院三个月。
很多人说我年纪轻轻就想不开,可我不是轻生,却找不到理由反驳他们,最后只能默认他们的观点——我想跳楼自杀。
我妈来了,一见面,就扇了我一耳光。
这是她第一次打我。
我妈已经气到了极点,却没有爆发,语气还算平静,但充满怒意:“你闹够了没?”
我妈自始至终都认为我是在闹。
“之前的打架斗殴,记过处分,已经不能满足你那颗叛逆的心了,是吗?所以现在跳楼自杀来博人眼球。如你所愿,我来了,可以告诉我,你想要证明什么?”
脸很疼,心也很疼,我根本不想造成如今的局面,可好像所有一切都是我活该,罪有应得。
我好想跟她辩解,但是吐不出一个字一句话,犹如废物,只能在闯下大祸后,接受谩骂。
我的沉默刺激到了我妈。
“韩眠,”她说话语气更淡了,“你以为你的命哪里捡回来的,你爸爸救你,你就这样活着吗?”
我震惊地看她,我妈眼睛很红,她一直在忍着不哭,悲伤与愤怒令她浑身颤抖。
“你的行为总让我觉得,你在浪费你爸爸的死,”我妈眼里的哀痛更加浓烈,“你借着他的命,变得越来越烂。”
字字句句都如千斤之石压着我,气噎喉堵,又如锋利的刀刮着我,摧心剖肝。
狂躁的想法消失殆尽,只剩悲郁的情绪铺天盖地。
那天我爸的遗容重现眼前,我的胃一阵翻江倒海,我整个人痉挛起来,不受控制地吐得昏天黑地。
我妈叫来医生,我再度晕倒,不省人事。
等我醒来时,我妈早就离开了,护士叫来医生,说:“陈伦醒了。”
我愣住:“你叫谁陈伦?”
“你啊。”
我是陈伦?
“我是韩眠,不是陈伦,你们搞错了。”
“我们没有搞错,是你妈妈说的。”
晴天霹雳。
“我们也说了你叫韩眠,但是你妈说,现在不是,以后就是了。”
我想起,我妈的眼神。
她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一个大公司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眼里的狠意与冷意如她的名字,令人感到寒意。
她要以这样的方式,约束我为非作歹。
她是更在借此告诉我,我的命是我爸的,我没有权力去管控,我只能生,不许死。
韩眠就像是真的死了,陈伦在这具身体复活。
我不再违反纪律,像很久之前一样安分守己。
一种忧郁的心情伴随着我,我时常半夜睡不着觉,哭到天亮,每当愤怒涌现,他们一叫我“陈伦”,我就再次陷入悲伤,不能自己。
高考完,心上的重负也并未减少,看着被亲朋好友接送的同学,我在夕阳余晖中心神恍惚——我也曾沐浴过这样的幸福。
我的胸口闷得发堵,好像有一头野兽在横冲直撞。
我在暮色之中慢慢走回了家,可空荡荡的家令我深感无助与失落。
我坐在沙发上,直至凌晨,我妈加班回来,她没理会我,自顾自地走向她的卧室。
我叫住我妈,我说我高考完了,明天是爸爸的忌日。
她沉默。
我心中的野兽冲破牢笼,我满腔的暴戾与悲愤尽数爆发,我一脚将我眼前的小桌子踹倒,东西碎了一地。
我疯狂地怒斥她的懦弱,她的自私,我说我活着好累,大家都叫我陈伦,我说她能不能不要自欺欺人,逃避现实,我说要是她不爱我,我现在就去死……
寂静。
我不知所措,这些话我没想说出来的,可就是一口气全部说了,没有挽回的余地。
我妈无言地把我拽到她房内,把我摁到地上跪着,我抬眼,跟遗像中父亲温柔的双眼对上,我的世界刹时崩塌。
我妈她站在我身边,道:“有种就再说一遍,不说的话,明天我就带你去看精神科。”
就这样,我在医院,再次见到了沈落,整整三年,意料之外。
与她对上目光,我觉得我好像活过来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她没有记住我。
日后的相处中,她明明在试图与我打好关系,却总是透着一股疏离感。
那天,正要分开,她问我去哪,我骗她去上学,这是一个低劣的谎言,因为我已经高考完了,但她信了,只留下一句“来日方长”。
她的世界里并没有我,她更不会特意来找我,所以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得主动点,让我的世界充满她的踪迹,抑或者,让她成为我的全世界。
——因为,我再也无法忍受,她看向我时,满眼的冷漠。
她叫我不要爱她,可是我又怎样可以阻止自己呢?
我是哪怕去死,也会爱她的。
是你说的,来日方长。
请你——
记住我。
属于我。
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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