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里，铃兰干涩开口，最后却下意识握紧了腕上的表。
苏溪慢慢上前一步。铃兰在她的注视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给我三分钟。”
梁雪意见状，迅速回神，在铃兰耳边语气急促地扔了句话，很快便没有了声音。
“你是在害怕吗？”
无声寂静之中，苏溪突然轻声开口，少女独有的柔软声线里却隐隐透露着不符合年龄的天真恶毒。
她浅色眼眸看着眼前之人，甜甜地说：
“不应该啊，杀人犯的女儿也会害怕吗？”
铃兰整个身体几乎都贴在了墙上，后巷里独有的腥燥气息在二人鼻尖萦绕，恰似她们之间永不可调和的丑陋创口。
她急速喘息着，深深抽了口气，抬眼与曾经的挚友对视，眼神中有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近乎乞求之意：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
铃兰哽咽了，这是自从认识梁雪意后，她脸上第一次出现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我不该导致你父亲的死亡。”
她比所有同龄人都成熟和薄情得多。但她偏偏认了这本不属于自己的荒谬错误，用一无所有的十六岁青春，为一场始料未及的惨痛意外负责。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巷口里格外刺耳。
铃兰偏着头，被打得一个趔趄，脸颊瞬间红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
她摸了摸脸，却没有哭，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像只蜷缩起来的小兽，安静等待着疼痛的消解。
“既然知道，那就去死啊。”
苏溪一脚踹上她小腹，看到对方疼得蹲下身体，狗一样颤抖了起来。
她心情很好的单手挽起长发，另一只手甩了甩钢管上的锈迹，眼神晦暗不明，下一秒，毫不留情的朝铃兰头上砸去！
就在这时，哐当！哗啦——
巷口堆积如山的废旧零件突然发出一阵剧烈骚动，最终被人粗暴撞开！
在苏溪动作凝滞的间隙里，一个庞大狰狞的身影迅速席卷而来，带过阵阵金属味的劲风，从她手中劈头盖脸夺过了钢管。
下一秒，那支钢管稳稳矗立在了苏溪鼻尖！
少女身体一僵，下意识定在原地，瞳孔骤缩。
来人正是梁雪意那具破烂不堪的机器人躯壳，外壳上沾满油污和污臭液体，从垃圾山里摸爬滚打而来，全身关节随着动作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它严重变形的头颅上，闪烁着红光的独眼摄像头缓缓转向地上的铃兰。
场面很紧张，但是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铃兰瘫坐在墙边大口喘息着，兜帽在剧烈动作中无声滑落，露出她红肿的侧颊，空茫的银色眼眸，里面水色氤氲，轮廓模糊不清。
“……去死。”
苏溪被眼前场面所震慑，一时失了神。
铃兰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靠着墙壁滑落在地。
劫余后生的感觉让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眸中却没有任何恐惧之色，只是一味低喃着这两个字。
然而，梁雪意这次没有动。
他把钢管扔在角落，看着苏溪在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峙里，终于浑身颤抖着后退了一步。
直到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后巷，铃兰抬头看向机器人，背光的环境模糊了它侧脸，导致那畸形的头颅彻底隐没在了黑暗里。
她语气模糊不明：
“我叫你杀了她。”
梁雪意摇头，在她阴沉的眼神中说：
“你太年轻，不知道命运每一次给予的选择，都在暗中藏匿了何等险恶用心。”
停顿片刻后，他语气轻快：
“我们快点回去，这副身体很重。还有我点了炸鸡，配送员会放在门口，迟了不知道便宜……”
说到这里，他语气突然一顿，闪烁着红光的摄像头猛然看向不远处某个角落：
“有人在那里，年纪不大，……你的同学？”
这句话没有控制音量，以试探对方是狭路相逢还是别有用心。
“铃兰。”
下一秒，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响起，沙哑青涩，他终于从黑暗里显出身影。
一个校服凌乱，戴着眼镜，气质沉稳的男生出现在二人面前。
亚麻色短发，面部轮廓很深，偏偏却有着一双忧郁的蓝眼睛，糅合着青涩少年独有的书生气，使他身上的尖锐气质减淡了不少。
来人沉默与梁雪意对视，他看到了它的出现，看到它吓退霸凌者，也看到了它最终停留在铃兰的面前。
他的镜片反射着巷子里昏暗光晕，看不清眼神。
“班长。”
说完这两个字，铃兰就沉默了。
她抬眼看着远处垃圾堆后面透进来的，新巴比伦中层冰冷遥远的霓虹灯光，指节摩挲着腕上廉价电子表。
屏幕里那个猩红的数字，此刻仿佛成了她黑暗世界里的唯一光源。
片刻后，少女起身，脸上没有丝毫在学校时沉默寡言的忧郁神态。
她径直走向不远处的青涩少年：
“德利安，”
铃兰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刚才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对吧？”
德利安指节攥紧肩上的背包带，没有否认：
“嗯。”
“能请你……不要告诉别人吗？”
铃兰突然凑近少年耳廓，银亮瞳孔天真盯着他俊秀的侧颊，发丝在少年人三尺之处微晃。
她脸上忽然露出一个与年龄不符的，青涩妩媚的笑容。
铃兰微微歪头，手指下意识将一缕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与她那位在风月场中挣扎的母亲何其相似。
“你觉得我有错吗？我毕竟没有杀人呀，而且……明明是她先动手的，不是吗？”
她幼稚的刻意模仿着，脸上带着脆弱与诱惑的笑容，故意露出红肿发烫的白皙面颊。
德利安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波动了一下，他看着铃兰笑靥如花的单纯眉眼，沉默了几秒，淡淡开口：
“我什么都没看见。”
铃兰闻言，脸上的笑容加深了，神情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
“谢谢你，班长。”
她轻声说。随后转身朝机器人招了招手：
“解决了，我们走吧，去吃你的炸鸡。”
德利安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在衣物边缘摩挲着。
于此同时，巷角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老旧监控摄像头突然闪了下光。
“呼……”
金发少女颤抖着推开家门，空无一人的黑暗客厅里，酒瓶倒在茶几上泛着幽微冷光。
察觉到没有人回家，她深深呼了口气，轻手轻脚的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由于摸着黑，小腿不小心撞上了杂物箱，清脆磕碰声在寂静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被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直到巨响声彻底消散，苏溪心里这才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背脊缓缓松懈下来。
“你在干嘛？”
母亲毫无起伏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的瞬间，她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
苏溪猛地转头，瞳孔骤缩，眼神堪称惊恐的看着不知在背后打量了她多久的母亲。
“我，我……”
她整个身体都贴在门上，嗫嚅着张了张嘴唇，最终一言不发的垂下眼帘，乖巧站在妈妈面前。
热烈如朝阳的暖色也抵不过此时的暗沉心绪，她浑身的光彩，甜美，乖巧……在这一刹那瞬间失色。
冷白灯光泄下的瞬间，苏溪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长袖从腕间滑落，露出她身上和铃兰如出一辙的，青紫交加的淤痕伤口。
少女畏惧却满眼依赖的站在母亲面前，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浑身颤抖，俏丽面孔上露出从来不曾展露过的恐惧神色。
母亲脸上被继父折磨出的伤口还没愈合。她静静看了女儿片刻，起身开门，声音冷漠而平静：
“你爸爸今天不回来，晚饭自己解决。”
听到爸爸这个词语，苏溪下意识攥紧了指节。
她想起了对方在家时，粘腻的恶心眼神在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窥探着，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
面容憔悴的女人没有注意到这一小小插曲，又或许她注意到了，却对此无动于衷。
她抬手朝空中做了一个复杂的祷告动作，低声喃喃着：
“他的日贡量太少，太少。”
突然，她朝身后发抖的女儿投去一瞥，声音徒然变得冰冷无机质了起来：
“明天，和我去神殿。”
苏溪咬着下唇，对母亲今天的好脾气有些不可置信。她唯唯诺诺的小声说：
“妈妈，可是我明天还要上学……”
“你不需要了。”
她的妈妈闻言，歪头看过来，朝苏溪露出一个诡异微笑：
“你会与神明一起永生。”
苏溪透过母亲的眼睛，却仿佛看见了一个陌生人，她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愤怒，悲伤，甚至对自己某种难以察觉的嫉妒与恨意……此时此刻都荡然无存。
少女不禁打了个寒颤，猛地点头，笑容难看：
“好的妈妈，我知道了，我会和老师请假的。”
母亲从自己的房间离开后，苏溪关了灯，蜷缩进被窝，将个人终端卡插在电子屏里飞速游览着。
她神经质的啃咬着指尖，微弱白光将柔软轮廓镀上一层模糊不清的边缘。
【一个人突然性情大变怎么办？】
【人格分裂】
【朋友变得不像自己是怎么回事？】
正在她全神贯注浏览着界面的时候，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一条好友添加申请：
【F申请添加您为好友，是否同意？】
是谁？
苏溪将自己认识的人里F开头的人名迅速过了一遍。
还不等她下定决心，对方在备注栏里再次发了条消息过来：
【今天被羞辱的很惨吧？那个机器人，我能帮你杀掉它。】
少女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三寸，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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