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杀死一只小鸟?
对于这个问题,有很多千奇百怪的回答。
比如,你可以拔去它的羽毛,这样它就无法再次飞翔。
或者,你可以刺破它的肚皮,静观它在血泊中挣扎的姿态。
又再者,你可以将它投入汪洋,把它送入烈火,让它在深渊中不得解脱,或葬身于猎人的枪管之下。
这世上有那么多专为飞鸟准备的死法,但有一种,是几乎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的。
再怎么倒霉催的,鸟也不会在躯体健全的情况下直接掉地上摔死。
“爹,娘,亲奶奶亲爷爷哥哥姐姐妹弟啊——!!”
时妙原一路下坠,一路尖叫,从洞口掉到天坑底部不过三秒时间,他就已经求遍了所有能想到的祖宗。
可惜他既没有爹妈,也没有能在地底下替他给阎王爷磕头求情的血亲,幸而快落地时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只鸟,好歹在和树冠产生亲密接触之前紧急召唤出了翅膀。
砰砰砰!人形状态下,时妙原唤出的翼展极长极宽,乍一看有近五米多长。那些乌黑泛光的羽毛助他完成了滑翔,只是到最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一片杏林。
惯性使然,等到他终于能刹住车了,他身后已经被犁出了一条有十几米长的深沟。
“好烫,啊我的脚,我的脚要冒烟了!”
时妙原哎哎哟哟地支着翅膀爬起,他抬脚一看,发现自己的鞋子已经磨出了个大洞。那满似弯钩的利爪暴露其外,爪隙间不仅填满了污泥,还夹了朵不慎被他牵连的浅色小花。
“嘶……痛死了我靠。什么破洞啊,怎么直接连到外面去了……哎哟我的……啊啊啊掉毛了,怎么掉了这么多羽毛!”
时妙原心疼地捧起了翅膀——天爷呀!他的羽毛,他的心肝,他精心打理的至宝,他每晚都要抱着睡觉的挚爱!他保守估计至少掉了几十片羽毛,他的心都快要碎掉了!
传说中金乌之羽有续命救人之功效,可金乌本鸟就从来关心的就只是这些黑黑亮亮仔细看还会有金色底纹的小可爱能不能茁壮成长。时妙原抱着落羽泫然欲泣,就在此时头顶传来阵阵蹄声,那白马探出头来,远远地冲他叫了一声。
他赶紧放下翅膀,仰头喊道:“那什么……我没事儿啊!你在上面等着,我马上就来!”
说着,时妙原飞拍拍身上的灰尘,从地上捡起一颗甜杏,扑腾翅膀歪歪扭扭地飞了回去。
飞上原处后他才发现,刚才那洞其实并非直接与外界连通,出洞后还有一条目测可供三人并行的小路。刚才他若不是光顾着看荣观真,是绝对不会冷不丁鸟失前蹄的。
那倒霉催的王八蛋,到这儿了居然都还要坑他一把!时妙原也不管到底是不是荣观真的问题,就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地迎着白马走上了前去。
“来,吃杏子!刚摘的,送给你。”
时妙原不容分说地把刚才顺来的杏子塞进了白马嘴里:“吃吧乖乖,我不收你钱,等你吃完了咱打个商量好不好?啊,其实也没有很复杂,就是……你回去以后能不能不要把刚才的事情说给你主人听呀?”
白马眨了眨眼。它拿头轻轻顶了时妙原一下,随后便乖乖地张嘴咬住了甜杏。
“你吃了,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啊。”时妙原自言自语道。
这杏子一看就甜,至少白马吃得是十分欢快。它一边嚼,一边还时不时抬眼瞧一瞧时妙原,那浓密的睫毛半垂下来,就像蒲扇一样脆弱且漂亮。时妙原在旁看着,怎么看怎么觉得它可爱得要命。
时妙原很喜欢白马。一开始他和荣观真不对付的时候,看到白马了也会给它捎点果子吃。后来他和荣观真谈上了,自然便时常以半个主人自居。这一马一鸟的关系之亲密,就连荣观真偶尔都会阴阳怪气地说,说,哟,聊着呢?真不错啊,感觉你比起我,要更喜欢它呢。
那当然了,谁不喜欢脾气好的小动物呢?白马温柔可爱,荣观真阴森吓人。白马神爱世人,但荣观真呢?看一眼都感觉能直接下地狱。
荣观真……算了。时妙原摇摇头,将那人的身影从脑海中赶了出去。没事想他干嘛?他们早就结束了,也早就不是从前可以推心置腹的关系了。就算有再多的回忆,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时妙原从不爱追忆往昔,对于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金羽,修复身体,拿回全部力量,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白马很快吃完了杏子,它吃得开心,没忍住拿脸蹭了蹭时妙原。时妙原矜持半秒,也伸手摸了摸它的毛发。
等等。
他疑惑地抬起了手。
好像不对劲。
借助月光照耀,他在自己手上看到了一片乌黑的脏血。
他赶忙扒开白马的鬃毛,眼前的东西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
白马的皮肤上,全都是各式各样的伤疤。
它们有深有浅,有新有旧。旧的已经结痂,新的甚至还在流脓,他刚才在洞里看见的污渍,可能就是氧化了的污血。
远不止如此。时妙原退后两步,他发现它背上依稀也有类似的伤疤。孩子们还在马背上,可光是暴露在外的部分就有好几个血洞,即便有毛发遮掩,也遮不住其内腐红发黑的烂肉。
这伤得也太重了吧?!时妙原回头望去,洞内漆黑一片,荣观真应该已经不在里面了。但就算他就站在旁边,时妙原也不想对此坐视不管。
“你等等,我帮你治一治哈。”
时妙原微微凝气,调度起仅存的一点儿金羽之力,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渡进了白马体内。
很快,白马身上肉眼可见的伤口便愈合了许多。那血洞岿然不动,但时妙原也不敢再用力了,一方面白马毕竟与荣观真神识相通,他可不想让荣观真察觉到什么异样。二来,他自己的力量也并不完全,若只是单纯变身飞翔还好,但只要尝试运用金羽之力,他都会觉得浑身血管在发痛、发颤。
“好了……现在有没有舒服些?”时妙原停止了渡气。他摸着白马的脊背说:“这趟真是辛苦你了,你能再帮我把这几个孩子驮到我来的地方吗?大概是在咱们来的方向,那儿有很多树,很多灯,哦……那儿有你主人的祭亭,就山神亭,你有没有印象呀?”
白马应声而动,它几乎是当即就理解了时妙原的意图。伤口愈合之后,它的步伐明显轻快了很多,这儿毕竟是它的地盘,要找到几个大半夜还在山里晃悠的救援人员,对它来说当然一点儿都不在话下。
崖边碎石纷落,道路又窄又险,白马在前开道,时妙原就跟在后头慢慢地走。约半小时后他们走进了一片密林,天上又开始飘雨,方才的平静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雨变大了,他们纷纷加快了步伐。此值深夜,时妙原深一脚浅一脚地随白马走着,他的右手微微发烫,方才渡金羽之力的地方,不知为何肿胀而又发酸。不仅如此,时妙原还感到了一阵昏沉:是太累了吗?还是这一路下来精神过于紧绷,四周环境如此恶劣,他竟产生了想当即倒头就睡的冲动。
只可惜这并不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耳边声音杂乱,雨打叶片的鼓声毫无规律,不知名生物的嘶叫令人心烦,无规律的鼓声,朦朦胧胧的雾气似是在诉说哀愁,白马的蹄声闷重,他自己的喘息散碎而又不定。
大约半小时后,时妙原终于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有人在叫,嘈杂的嚣叫涌入耳膜,还有人在哭,时妙原辨认处了哭声的源头:那应该源自张望,还有陈志捷焦急的大叫。
“不是吧,他不会死在里面了吧!”
“怎么还不出来……绳子怎么断了?这,这是为什么啊,这绳子明明……”
“黑户哥,黑户哥!你出来吧!你别死啊我求求你……呜呜呜呜,你这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以后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了——”
“遥遥,遥遥,你听得见吗!你快出来吧,爸爸,爸爸不能没有你——”
“大哥,雨下太大了,实在不行,我看我们就先回……”
“我在这儿!”
时妙原一声大喊,就连雨点落下的速度都微微产生了滞留。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探照灯的灯柱晃眼刺得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欢呼,惊叫,喜悦和惊惧如潮水般涌上了他的面门,他走了实在太久,体力已然见底,到这时他终于膝盖一软,直直地摔倒在了地上。
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感到疼痛。恍然间他回过头去,只见张遥和卷毛已经被挪放到了山神亭中。亭盖漆黑沉默,烛台中的断香红点忽明忽暗。祭物们的笑容寡淡,白马的踪迹已消失不见。
深重的疲倦感涌上时妙原心头,清风拂过发丝的幅度浑似是母亲柔和的爱抚。彻底昏迷之前,时妙原在亭中看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白影。
“……阿真?”
下一秒,他直接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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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三度苦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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