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忘比苏瑶以为的醒得要早一些,或者说,自苏瑶离开,他就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安稳。他总是半梦半醒中见到苏瑶,然而待真正醒来,床榻上却只他一人。
今日亦是。
可今日他却总觉得那不是梦。于是在醒来后,他连灯都没掌,谁也没有惊动,独自借着月光去了南苑。
随后他便看到了屋里的黑影,那一刻他差一点就要推门而入,抱住对方诉说心里的思念,但他忍住了。
苏瑶不会接受的。
既然如此,那就拿出证明来吧。他总说他会帮他,可到现在他也没有拿出一些实质的帮助来。
好在今日的朝会,能给点东西了。
程思忘到大殿时,却没有看见苏瑶。
朱忠义与他前后脚到,径直走过来问道:“云帆,身子好些了?”
程思忘点头,“已好了许多,劳烦尽节兄挂心了。”
“但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昨日我欲与佩玉一起来看你,但是……”朱忠义话还没说完,秦惟正走了过来,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朱忠义瞥了他一眼,但是到底什么都没说,站在了一旁去。
没有一会儿,梁宣也来了,与程思忘打了招呼,接着越来越多的官员进了来,不少人都过来询问他的身体。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程思忘都一一接着了。
但他的心却一直在殿外,苏瑶早该到了才是,然而此刻眼看着皇上都要到了,却还不见人身影。
宽袖里的手渐渐攥紧,难道是出了……程思忘并不愿意往下想,他强迫自己收回看着殿外的视线。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他不能给苏瑶带去麻烦。
“相公来了。”正与其他官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秦惟正忽然抬起头开口道,并且转向半弓着身往殿门口迎去,接着那几位也跟了上去,郑琦回道:“看来我又晚到了。诸位早上好。”
这一幕,每次早朝都要发生。
程思忘也随大流,转身要与郑琦见礼,却看到苏瑶走在郑琦身后。
看起来,两人是一起进来的。
程思忘与苏瑶隔着几位大臣对视了一眼,苏瑶先一步收回视线。
“不晚不晚,相公日夜操劳,不比我等闲人。”章定谄媚着道。
梁宣在一旁冷哼一声,郑琦看向程思忘,稳步朝他而来,程思忘便也走了两步,对郑琦行了礼,“见过首相。”
郑琦扶住程思忘胳膊,不让他行礼,一边关切着道:“云帆身体可大好了?”
“有劳首相挂怀,已好些了。”程思忘站直身子。
他比郑琦高一些,他刻意后退了一步,与郑琦拉开了距离,以示尊敬。
郑琦捻了捻下巴的胡须,须臾后道:“云帆可要好生保重身体,才好为皇上分忧。你这三天不来,皇……”
他话还没说完,外间传来内侍的唱喏声:“皇上驾到!”
不是熟悉的韩总管的声音,自韩简蔚成为御前总管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不是他喊话,不过这不是前朝百官该关心的事,他们都只是怔了一怔,随后就都各归各位了。
郑琦自然也是,可他一转身就跟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苏瑶撞了一下,郑琦还没说话,郑琦旁边的秦惟正伸手扶住郑琦时却瞪了苏瑶一眼,并斥道:“苏将军,你看着点!”
苏瑶被秦惟正一斥,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侧身让开了路。
郑琦站稳身形,看了苏瑶一眼,眸色深沉,却并未多言,径直走向殿内。
程思忘站在原地,看着苏瑶后退的身影,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方才苏瑶与郑琦一同出现,又在殿门口发生这小小的“意外”,落在有心人眼中,指不定又会生出多少揣测。
没一会儿,仪仗队送着皇帝踏入殿内。百官跪拜行礼,山呼万岁。
皇帝落座,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待群臣起身站好,皇上看向程思忘,道:“程爱卿今日身体如何?”
程思忘连忙持芴板出列,双手举板回道:“回陛下,微臣已好多了。”
“朕观你面色还是不大好,一会儿下朝,到朕御书房,朕叫御医再给你瞧瞧。”
程思忘连忙下跪谢恩,秦惟正章定等人神情却很不好,但又不敢说什么,只能相互递眼色。
“秦爱卿有话要说?”
秦惟正连忙出列,道:“微臣不敢。”
皇帝撇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却吓得秦惟正连连擦汗。
皇帝收回目光,看向韩简蔚,韩简蔚似乎精神不太好,站在一旁愣是在皇上看了他好一阵才有所感应侧首看了回去。
台下百官屏声静气,韩总管今日怎么回事?竟然走神了?
随后他们就听到皇帝似乎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众卿可有事启奏?”皇上居然没有生气?
百官震惊。
只有程思忘在皇帝说完后,握着芴板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讲。”皇帝淡淡道。
“启奏陛下,微臣昨夜接到西北边境星庆节度使曾城来信,近日珰项族人总是无端骚扰西北边境居民,甚而放牧踏我良田,此正值秋收之际,一年辛苦被毁于一旦,多少百姓无法安然度过今冬了。但章太守却未将此事上奏朝廷。此乃曾城书信,请陛下御览。”程思忘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韩简蔚刚要动,皇帝轻咳一声,韩简蔚不动了。
“朕先不看。”皇帝顿了顿,道:“为何太守瞒而不报?首相,你那里近日可有收到章几的奏劄。”
郑琦出列,道:“回陛下,未曾。”
“未曾?”皇帝冷冷扫了一眼章定,然后对程思忘道:“星庆节度使……爱卿说他叫什么?倒是有些熟悉。”
“回陛下,曾城,乃至和元年陛下钦点的武举人。”
皇帝恍然道:“原来是他。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直性子?老干些越级上报的事。”皇帝的语气很平和,甚至像是普通人闲聊一般,可是在百官听来,却不这么觉得。
秦惟正出列道:“启奏陛下,节度使本无权上奏御前,若当真有事要报,也该是报与首相才是,而这位曾大人为何会把此等重要的事报信给程大人呢?”
皇帝没有说话,梁宣道:“秦大人,程大人乃翰林院承旨,有权处理这些事务。”
秦惟正道:“梁大人说的是,但是这信并不是送到翰林院的,不是吗?程大人。”
程思忘没有说话,皇帝问道:“程爱卿?”
“回陛下,此信的确是送到府上的。”
“你们是旧识?”皇帝又问,“所以有书信来往?”
“回陛下,微臣也只是几年前见过曾大人一面,不算旧识。往日也未曾有书信来往。”
皇帝垂眸沉思不语。
秦惟正道:“启奏陛下,以微臣看来,此信应当是写给苏将军的。只是这位曾大人,远在边境,不知道苏将军已经不在学士府。”
皇帝问:“程爱卿,可是这样?”
“启奏陛下,微臣……”程思忘顿了一下,“送信之人确实说是交给苏将军,但也说苏将军若是不在,微臣亦可拆开。”
皇帝点了点头,淡声道:“苏卿,他是不是曾在你麾下做过先锋?”
“回陛下,是。”苏瑶出列回道。
“难怪他会写信给你,在他心中,你比首相值得信任啊!”皇帝扣了扣龙椅扶手,对郑琦道:“首相觉得呢?”
“微臣有罪。”郑琦下跪伏地。
“微臣有罪。”苏瑶也下了跪。
“起来吧。你二人何罪之有?曾城与苏卿有出生入死的袍泽之义,彼此相互信任实属正常。”皇帝语气平淡,语速缓慢,说话时,犀利的视线扫过丹墀下百官的脸,片刻后又轻飘飘地继续道:“朕也愿意看到诸位爱卿能关系和睦,彼此信任,如此便戮力一心,朕便也轻松许多了。”
百官无一人说话。
皇帝又道:“朕说错了吗?”
百官纷纷下跪,齐道:“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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