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进入天劫后,晏笙才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隐咒这一号称修真界阵术第一的阵法真身。
此刻他已全然沉浸于阵法的世界。眼前流转着上千道玄奥符文,每一道都精妙绝伦,而所有这些符文竟都只为一道阵术服务,那便是那道在一千五百年前就已经嵌入他体内的隐咒。
这个世界的阵术,其实归根结底是由一道一道严密的计算阵法嵌套而成。
譬如一个护体阵法,其核心其实并不是阵术师赋予阵法的防御能力,毕竟防御能力的高低取决于阵术师本人的修为实力,这是已经确定的部分,毕竟力大砖飞的事向来不是阵术师擅长的。
归根结底,阵术的核心其实是阵术师如何在立阵时让阵法能精准识别到什么人应该保护、什么人不用去管。
而这样的计算和设置,每一个阵术师的方式都不同,或许是攻击型、防御型、赋能型,这就便称之为阵术师的特性。
正因如此,纵使目的相同、符文相仿,不同阵术师所设阵法依然奥妙各异,对应的破解之法自然也千差万别。
而如今,这位传说中的神君向他给出了一种隐咒的解法。
此法倚仗的是超凡的计算与解咒能力,将晏笙前所未见的诸多小阵逐一拆解推算。
晏笙望着已经开始拆解的阵法飞速计算起来,一边算一边将已经得到并解开的一环重新嵌入他的记忆里。
就像机关术,他要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记忆拼凑完整。
渐渐地,他发现从前的自己并非没有察觉记忆的缺损。甚至,他曾无数次尝试自解咒术,无奈那时的他连身体都无法自如掌控,修为更是无从谈起。
不过是一块初具灵识的顽石。
噢,严谨些,是一块有了意识但却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的石头。
这时,响起的已非晏笙复述出的心声,而是往昔努力留下的残响:
“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个人,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因为记不得他,所以不会去回忆他。”
“之所以后来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是因为我发现我的过去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在我的故事里,缺少了一个人的存在,因为一定有个人把我从地脉里带了出去,为为我取名、雕琢形貌,否则我怎会与地脉中其他顽石不同?”
“故而后来我根据记忆里的空白部分找出每一处那个人明明应该存在却又消失的部分,将他拼凑出来。于是后来我猜测,那个人应该不是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只是我忘了。”
“如今我将要再次回归地脉陷入沉睡,此次沉睡无法阻止,我虽着急,却冥冥中又有感觉,这一次睡醒来,或许我就能化形。”
“惟愿苏醒之时,我还能记得自己是谁……”
随着一层层剥开隐咒,晏笙看见一片漆黑,有个人提着一把隐隐泛着寒光的剑自黑暗深处走来蹲在了他的面前。
第一次,看见的是一双亮亮的眼睛,再然后是少年张扬意气的笑容:“粉色的石头?怎么比粉水晶都漂亮。”
那人拿起他,轻笑着说道:“住在不周山这种见不到天光的地方,好不容易把自己养成这么漂亮的样子,结果还被埋在地脉里,你应该也很寂寞吧?”
“嗯?居然发光了?跟个提示灯一样,难道你听得见我说话?”
“那你知道怎么出去吗?我脑子不好,玩不懂密室逃脱。”
什么是密室逃脱,晏笙感到莫名其妙。
那人似乎也不指望他回答,执着他边走边自语:“不知道也行,走一步看一步吧。话说,你能发光是不是就能给我当夜明珠用?那也行,这里太黑了,有你陪我也挺好?”
“愿意吗?愿意的话就亮一下,我这个人很民主的。”
晏笙暗忖:民主?那你为何不问就带我走?我还没应答呢。
但是……好吧好吧,作为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亮晶晶的人,就跟着这个人出去看看吧?
从此,他被一根红绳系在这人腰间,随他时而踏云凌空,时而潜游深海。多数时候,他只能看见翻飞的红衣下摆,偶尔瞥见被风拂到眼前的发带,以及每一个倒在这人剑下的亡魂。
从无人会对一块石头投注太多目光,这人却是例外。总爱与他絮叨些他听不懂的话,说着说着竟把自己逗得开怀大笑。
晏笙默默相伴,心想:世上怎会有这般聒噪之人?寂寞的其实是你才对吧。
明明遇见这许多人却不愿结交,始终独行天地间。一柄仙剑让整个仙界为之倾倒,他却对前来攀谈者不屑一顾,只对一块石头自说自话。这般古怪的性子,究竟是享受孤独,还是不擅与人相处?
后来,他们合力定下了“晏笙”这个名字,而后红衣少年走到哪里便会说上一句:我有一个朋友,他很漂亮,我说什么他都喜欢听,哪怕我有些时候看起来很像个疯子。
“你问他叫什么?言笑晏晏、夜夜笙歌,每个词的第三个字便是他的名字咯。”
“寓意不好?你这话说的,一个名字而已要什么寓意,这两个字长得好看不就行了,若是整天什么事都要把寓意和意义挂在嘴边,你们也不嫌累得慌?”
晏笙旁观听着,很想应和点点头,因为他当时真的只是觉得这两字生得好看这才选了这字而已。
自己以前住在不周山,一整座山都是魔兵夜叉,生得是青面獠牙、嚣张露骨,唯有山顶湖中岛那位天狐魔将妖相出众。他想,若不是这位天狐模样出色,那条龙也不会三天两头从仙界飞来魔界寻天狐私会的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亦有之。
幸好,这位少年也懂他。
再后来,少年威名远扬四海,一把剑跟在身边走到哪儿都是红人,颇有万人空巷的迹象。
不仅有来结交、攀亲的,还有人来劝红衣少年,说:“你天赋异禀、根骨奇佳,不要整天无所事事把自己活成个仙界流浪汉,该找个仙门悟道修炼,未来得道成仙、位列仙班才是正道”。
被尊为剑道首名的红衣少年手里还捏着刚雕成狐狸模样,闻言嗨哟笑着摆摆手。
“人这辈子啊,逍遥点不好吗?把自己困在一个洞府里整天闭关修炼,这不是我的人生理念;整天修炼修炼,把自己修成个超级赛亚人也不是我的追求~”
赛亚人又是什么,晏笙感到迷惑。
老头子们被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呛得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又说:“那你究竟欲为何事?你这剑可是见血封喉、只杀不渡,结果现在就只拿来杀鱼吃???还就这么串着鱼架火上烤!?”
说到激动处,有人站出来指着被撒上椒盐的仙剑痛心疾首道:“这简直是侮辱了剑道和仙剑!”
红衣少年无所谓地耸耸肩:“不止烤鱼啊,我还喜欢吃烤兔子,偶尔我的剑还能拿来砍柴用,你别说还真是好使得很!”
“……”
明明四周一片寂静,但晏笙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听到了那几位老头子心里被气得吐血的声音。
“各位仙官前辈啊,我实在不想考公,还请高抬贵手就放我一马呗?”红衣少年依旧笑呵呵地继续说着,手里还不忘翻着还在火上烤的鱼,“我还没玩够呢。”
仙风道骨的老者们痛心疾首:““玩什么?放眼仙界,有几个未及弱冠便修至化神?你怎就如此不知珍惜!”
坐在海边的少年:“我很珍惜啊,我这不是正在享受生活嘛?”他向后一撑手臂,对众人继续挑眉笑道:“况且,我其实早就悟道了。”
“什么道?”众人一听事情还有转机,忙追问,巴不得自己亲自上前从少年嘴里拽出来“苍生道”四个大字。
可他们注定愿望要落空了。
晏笙听红衣少年大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逍、遥、道。”
话音一落,原地骤起大风,眨眼间晏笙便被少年带入云间,望着已经越来越远的众人,他的耳边还回荡着少年的轻笑:“不见天地谈何逍遥?小狐狸,你说对不对?”
这语气!?
晏笙猛然一震,在记忆中拼命想要抬头看清少年的面容,却只听少年继续道:“别急,你现在还不能化形。天狐当年镇守不周山,神魂进入地脉护心阵也就成为了地脉的一部分,我想让你化形,所以才把不周山的地脉里的天狐传承送进你的体内……但若此刻强行化形,你体内尚无根骨灵脉,承受不住天狐传承之威。”
“就再等等吧,我在想办法了。”
晏笙惊讶地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原来自己的天狐传承并非是闭关悟道时偶然得到的,而是一早就被少年送进自己体内,直到如今才彻底觉醒而已?
可少年说的办法,又是什么呢?
晏笙没等到他的答案,只等来那日,整个天河似乎都倒转过来了,所有人都看见天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大洞,而洞中似乎源源不断有东西钻出来。
人们把那些东西称之为恶祟。
杀不尽、除不尽的脏东西,所到之处灵气全无,夺人身躯以傀儡模样存世,实在是恶心得很。
仙界向来背负护世之责,此番战役自然冲在最前,可强者倾巢出动依旧被打得连连溃败,无奈之下向其余三界发出召集令。
晏笙是在一次沙漠观星时,看见那封急急向着少年而来的召集灵文的。
他本以为少年不会管这事。
但少年这次却提上剑,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做派冲在了杀敌的最前锋。
一把剑杀得酣畅淋漓从无败绩,晏笙却眼睁睁看着少年一日比一日消沉。
直到最后,少年竟弃剑离开战场,将他送了回不周山地脉。
他听见少年孱弱的呢喃:“没想到我运气还挺好的,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回家的路,这次倒是送到我面前了。”
晏笙呆呆看着少年离去时生生剜出了自己的灵脉,再催动长剑剖骨取丹,一点一点送进天空中的缝隙之中。而少年的身后,是一道漆黑到仿佛能瞬间抹杀所有存在的阵法。
他一眼看出来那阵法就是隐咒,晏笙急得大喊出声,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真的发出了声音,想来是因为少年把自己所有的修为都送给他的缘故。
可当他喊出口时,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另一句:“你要做什么!?我是地脉灵石,还身负神族传承,这补天石合该是我来当!!!你为何要用自己的骨血去补天!”
少年笑着耸耸肩,“想知道吗?那就在这里躲好,我很快就会来接你的。”
说着说着,少年还又举起一根手指:“对了!其实我有个秘密,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这下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晏笙气得双眼发疼。
骗子!你从现在就开始算计我把你忘了!!!
殷无暝!你就是个大骗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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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大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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