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同族,我不要你帮忙。”
她的瞳眸深邃如镜,照向立于乔松旁的紫衣女子,其半张脸因烧灼而全非,额骨凹陷,湿发盘绕伤口,眼眶里空幽幽,脚踝系以单片金叶,空谷传响,竟无武器傍身。
根据蓄势姿势,根据掌中茧子,戎金月判断此人是用刀的惯手。刀,正好她有一把。紫衣女子斑驳的面容无法传情达意,她偏偏看出这是渴望。
“为何在你这?”
“你说这把刀?”
紫衣女子嗓音喑哑,“我的。”
戎金月明白了,当即祸水东引,“他说是他的。”
“他?”
朝夕捂住肩膀胳膊,咳嗽的颤音还没夹出来就被强劲的力道推搡往偏处。戎金月趁紫衣女子思疑之际率先冲向战局,调神聚气,束束剑气冲刺方圆。
他没夹好的颤音变成脱口而出的一声“嚯”。
紫衣女子以惊人的速度闪避,身形鬼魅,狰狞的面目猛地贴近更给以威慑感,空手御剑气并往下压,膝盖同时上顶,戎金月不得不退后数步化解僵持,就地连滚躲开接踵而至的鬼雾七杀,地面烙下尖爪的印子,势如破山。
交手即定实力差距。
紫衣女子站定,“你是仙族子嗣。”她的语气中没有憎恨,而是引用事实般的陈述,戎金月应了,紫衣女子瘆人的空洞眼眶显得捉摸不透,“接我十招,生死由命。”
“前辈。”
朝夕似笑非笑地插进对话。
“既定她死命,何来选择一说?”
紫衣女子说:“是你。我从未在鬼界见过你。”
朝夕说:“晚辈已在地渊任职多年,前辈莫怪。”
紫衣女子眉头松动,“原来我已经死了?”
朝夕露出实在的微笑,“是的,您已经死了,不过一丝残念在此徘徊,晚辈可以送您回家……”他这边商量着人情世故,那边戎金月拿衣摆擦擦剑,对紫衣女子说:“可以。打赌。我活着接你十招。”
朝夕眯了眯眼,“方才交手可以算三招。”
“不用,”戎金月把阔刀交给紫衣女子,“生死由命,无需相让,我命若止步于此,晚死更是折磨。”
朝夕呵呵连笑数声,五指间鬼气为弹,迅疾射向戎金月胸口三处灵穴,身上的黑雾霎时消弭于无形。
“她的爪子离你脖子就差那么一点点,”他走前刻意比了个及其微小的手势,“好吧,仙君,你随意就好。”
戎金月听他这副腔调就挑眉,可这混账垂下眼眸,情绪被他自己遮住了,便安抚道:“没事的。”
“没问你有没有事,”朝夕转身,“算了,仙君这样爱找死,几百年后我们兴许有成为同僚的缘分。”
十招,前四招是硬抗的。
紫衣女子认定她的身份后,将鬼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漆黑的冰凌寒霜于空中洗炼而出,混以狂风骤雨,点缀迷音幻术,一重实相叠九重虚相,甚有妖狼嘶吼助阵。
躲,躲,躲。
戎金月挥剑去斩余光死角的攻击,不出所料是虚妄之相,脚步稍慢则恍惚坠落山脚。她尝试去忽略琐碎重复的招数,下一刻竟传来阵痛,鬼雾七杀刺向后腰,戎金月一扎一挺地避开,惊险贯穿内脏。
“第六招。”
紫衣女子数着数,行止间金叶如丧钟作响。
她头晕目眩,勉强扯开嘴角,血丝顺着斑驳的脸颊流下来,战意因眼前的巍峨荒山而高涨。
试试只攻不防?戎金月转换姿势得以瞬影剑步,闪现紫衣女子身后,拙处藏不住,被猛扯手腕又是记肘击,咳出的唾液里混了点血沫。
“第八招。”
紫衣女子推刀出鞘。
风起云涌,气贯长虹,以一当百莫不如此,血月翻滚于江水之上,不知何时隐了去。
山顶群鬼撕心裂肺地嚎哭,哭生前的苦辣辛酸,为凝重的气氛增添四面楚歌的哀恸。
“闭嘴。”
它们不哭了,尴尬地瞅现任鬼将军的脸色。
朝夕环胸平视正前方自虐般的赌局,一贯毫无血色,清俊的衣裳成了纸糊般的。他摁上腰侧的剑,青筋微涨将箍着拇指在剑把上烙下几串指纹。
许久,他放松了。
“死了还方便我把将军佩刀拿回来,阴阳珠华迟早会找到的,帝君不会多罚我,就当一次失败的尝试。”
朝夕低着头轻笑。
紫衣女子说:“第九招。”
戎金月看不太清了,干脆闭上眼,撑地的手抓紧松软土壤,拼尽余力召出护体金身,却被那刀锋轻易砍碎,砸出舌尖的血,她试着往肚子里咽,呕出来的更多,鼻腔里尽是惨烈的腥味。
叮铃——
空谷传响,剑心通明。
虚无中亮起一片澄澈的金色,紫衣女子的气息刺骨地强灌入灵识,她听见战火之中有脆响的珠子此起彼落。
「你为谁而死,为谁而悲伤?」
第十招没有给她喘气的闲暇。
紫衣女子弯腰蓄力冲刺,如麻木的刽子手将阔刀高高举起,而她向落珠声掷剑,穿透其中一个虚相的心脏,虚相上的经文狂乱流转,始终越不过剑刃穿透的字文,因这个突如其来的空隙嗡嗡作响。
迷音法阵遭袭,毫无考虑地将法力传向阵眼。
鬼魄的残缺被填满,紫衣女子睁大眼眶,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身为厉鬼残念,她只是忽然想起了自己为何久久地停留在山顶。
戎金月说:“第十一招。”
指尖血混进泥土里,被紫衣女子改写的阵法此时被她复原,金环扩大,荒山万物的锋芒齐齐对准山顶。
紫衣女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阵眼之中。
她从帝君口中听过女娲氏的美名,天资卓绝,旷古绝今,生来必展一番鸿图,将军与之结交为善。
拜帖屡屡被拒,她有了脾气,怒道玩泥巴的浊界之子胆敢忤逆鬼族,日后叫这女娲氏后悔。
后来相识于战火,她目睹女娲屡次涉险救凡人。
至于女娲振振有词要把自己悟出来的修行法则发扬光大,划两界为三界,她听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她不相信这种未来会到来,可不由自主放下了手里的刀,倾听女娲的喋喋不休,说起浊界,说起人间,之后又说起灵归,与俗世格格不入的全新领域,盘踞各宗各派,囊括不同修行法源,臻至圆满,励志于永垂不朽。
女娲说他们会越来越强的。
“到时候不打仗了,大家都开心了,你就自由了。”
“自由?”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想去看海。”
“看海好啊,我喜欢海水。”
“我看你是喜欢沾水捏泥巴。”她停了片刻,叹气,“我生来效忠于帝君,她不会放我走的。”
“到时候我替你向鬼帝求情。”
“凭什么?”
女娲说:“凭我会越来越强。”
后来相逢于战火,她承认女娲是对的。
女娲氏率领浊界苍生将两族打了个猝不及防,金光赋予她浴血的气魄,肩比神明。
凌厉剑气将天捅出窟窿,战后主动炼石补好了。
仙族一样递来拜帖,女娲一样拒绝。
这下平衡了。
她问:“为何不乘胜追击?”
“一来,天破了个洞,于我族于仙族皆无好处,大家都会流泪,都会痛苦,我舍不得;”女娲看着她,“二来,你我私交,我因此战树敌众多,再不能连累你。”
“你可知我的宿命向死?”
女娲说:“将军,我会让世上再无厉鬼与哭声。”
她说:“我信你。”
她们共生于两极,本不该有交集。
月亮是琥珀色的圆。
她如宿命预言的那样死在了刀下,尸体暴虐地被破坏与焚烧,三魂六魄被投入蛊池,参与下任鬼将军的角逐。
剩下的变成迷茫的鬼魄,依稀记得有些事情需要见证,慢慢吞吞降临浊界,在高山上等待一个也许把自己忘了的人,也许是自己把那人忘了。
等啊等啊,等来一个人的死讯。
阵眼中,女娲的头颅被砍下,法阵转移了山上所有要命的锋芒,蛇女被炸成碎肉,晚一步的凡人为她的归宿打了起来,传言横跨五湖六海,奉献蛇女头颅的成了国君,成了丰功伟业的主角,捡到肉块的据说长生不老,是祥瑞之兆。乱葬岗也因此成为新的英雄冢。
女娲之死成了开端。
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女娲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咕噜。早该发觉的,爱玩泥巴的笨姑娘能取出什么动听的名字?
……
硝烟散去,独剩戎金月狼狈地瘫倒在地,鬼气形成倒扣屏障,将法阵的攻击阻挡在外。朝夕捂着嘴低咳几声,后退倚靠着乔松,在戎金月睁眼前将气息收回。
她懵懵懂懂地坐起来,见朝夕倚树凭风,长腿交叠衣角微脏,黑压压的神色,“仙君没死啊。”
“有事没做完,”戎金月坦然道,“不会死这么快。”
朝夕说:“洗耳恭听。”
戎金月走近几步,看着他,朝夕更是气笑,眼珠往下挪,从毁坏的袖下瞥见她手腕上多了一圈奇异的字符。
凹凸不平的,像疤。
“在自己身上绣字吗,”他说,“仙君这么好情调。”
戎金月转转手腕,“被你发现了?”
朝夕说:“通明符?”
“符修以符作法,翘楚者以山川为符,以云海为墨,无外乎如此。我需要辨清虚实之相,低阶法子瞒不过她。”戎金月解释道,“此战正好一试,以我的皮肉为符,以她的法术为墨。她强既我强。这个笔划简单,很快就绣好了。”
朝夕打断她,“坐下吧。”
“啊?”
“我给你护法。”朝夕眨了眨眼,不想看她了,“仙君这样会让那两位姑娘伤心的。”
他这次沉闷的时间格外久。
一只浑身玄羽的灵禽扑翅跳上此处,不太优雅地整理毛发,背光面色泽斑斓。
灵禽鸣啼恰似洪钟长震,在她心口嗡嗡作响,疲倦如冰雪消融。
灰色的天空彻底洗去夜雾,不见照夜清。在层层枝桠叠挡后,一轮热热的红光自山峦腾跃升起,晃荡着,酣醉着,把万里山河全部照亮了。
好啦好啦我要休息了,好困[爆哭]
5.6:修文。
感觉两人关系近了一点[害羞]
5.19:修文。
一个仙君一个将军,叫得怪生分,改了[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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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虚实相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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