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四十三年,中原板荡,徽军铁骑一路从北境攻向宁朝腹地,宇内烽火连天、尸骨盈野。
京师陷落那日,正是中秋。
御史大夫吴质中和一干同僚立于城楼之上,看着徽军踏着如山尸骨兵临城下。
只见得徽军中有一虎头燕颌的将领,立马横刀,冲着城内喊道:“刘氏小儿仓皇出逃,尔等何不早开城门迎我?”
城内众臣得听来人叫阵,皆变了脸色。
“御史大人,这……此事他们从何得知?”有人没忍住,求助一般看向吴质中。
“对啊!这事做得隐蔽,不该泄露才是。”有人附和道。
吴质中不由得蹙起眉,思索着。
数月前,逆贼李砀于北境亲斩宁朝太子,自称皇帝,国号为“徽”。徽军从东北方攻来,一路摧城拔寨、锐不可当,颇有要并吞八荒之意。
而宁朝嘉德皇帝闻听太子受辱而死,急火攻心之下竟撒手人寰,于是,方才总角之年的后主,迫不得已于灵前即位。
可宁朝后主软弱无能,为躲兵变,竟然同外戚和一众亲信臣子,沿着金牛道入蜀避难,徒留吴质中一干人等,在国都直面徽军铁蹄。
吴质中思忖半天,开口:“或许是……渭南那边泄露了风声。”
她说得委婉,但是大家都领会了她的意思——徽军行至渭南时,渭南驻军无有抵抗便直接投降了。
但由于现如今他们面临着与渭南同样的处境,多少人怀着投降的心思还未可知,乃至竟无一人出声。
突然有人走上城楼,冷哼道:“呵,那帮软骨头。”
来人正是当世大儒、国子监祭酒张玉山,也是吴质中科举会试时的主考官,为人最是清廉端方。
吴质中拱手,唤了一声:“老师。”
张玉山带着学生行至吴质中身前站定,摆摆手示意不必拘礼,便朝着城外看去。
只见得那叫嚣者见无人回应,一边扬起旗帜,一边又嚷着“降者不杀”之类的话。
张玉山看到高高扬起的“姜”字旗,有些讶然:“来人竟是姜皋!”
众人闻言,在纳罕中议论纷纷。
“传言这姜皋是李砀的结义兄弟,颇有膂力,向来战无不胜。”
“听说此人勇毅非常、异常骁勇,麾下精兵无数,并州、荆州两地皆沦陷他手……”
“这可如何是好?”
“敌众我寡,今日我等何来胜算?”
张玉山和吴质中听着他们的对话,却没有开口,只专注盯着城外战况。
“放肆,有我扈腾在,岂容尔等贼将踏入城内半步!”
突然间,城门口响起一道若洪钟般的叫喝,细看来,却是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将。正身披银甲手持长枪,骑于一匹白马之上,同姜皋对峙。
姜皋见状大笑:“扈老将军,可敢与我一战?”
扈腾不置一言,挥舞着长枪,目光如炬地盯着姜皋。
忽然,那姜皋夹紧马腹冲向扈腾,长刀挥动间发出阵阵破空声,扈腾挺起长枪,劈手相迎。
尘土飞扬之间,两人屡次交锋,斗得有来有回。
只见姜皋方露出一处破绽,扈腾举起长枪便刺去,谁料却中了对方计谋,反倒被姜皋回转长刀砍伤马蹄,一时失去平衡,直摔下马来。
姜皋飞身下马,果断于扈腾要害处补了一刀,这老将便无力再爬起来了。
城楼之上,诸文臣见宁朝最后一个武将都被姜皋生擒,顿时大惊失色,窃窃私语起来。
吴质中望见此等情状也不由得揪起心来,暗中祈祷扈腾还有后招,毕竟这城中百姓之命,均系于扈腾一身。
滚滚烟尘中,姜皋看向长刀之下的扈腾,笑道:“扈将军对刘氏一片衷心,姜某很是钦佩。”
扈腾一言不发,只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姜皋。
突然,姜皋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唤来两名副将,把扈腾搀了起来。
看着被卸下武器,浑身是伤的老头子,姜皋有些不忍,替他拍了拍甲胄上的尘土。
“将军忠烈慷慨,英姿不减当年。”姜皋十分惋惜地看着这个老将,“数年前将军于北境与戎狄作战时,姜某曾在将军手下待过一段日子。”
扈腾闻言,怀疑地看了一眼姜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姜皋轻笑:“将军不必再想,当时小子不过一个小卒,您不认识也是自然。哦,对了,我还带了您认识的人来。”
扈腾有些不明所以。
直至看见有一人从徽军之中走了出来,扈腾这才又睁大了眼。
“此人,将军应该不陌生吧?”
这人正是渭南的守城将领,亦是曾经扈腾亲手提拔之人。
扈腾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把背挺直了。
“愣着干什么?”姜皋瞥了一眼那宁朝降将。
那人见状,冲着扈腾抱拳道:“将军,后主弃城而逃,我等皆是弃子。您何不……”
“竖子休要多言。”听着那叛徒的话,扈腾顿时扭过了头,不肯看这个往日里同生共死的伙伴,眼中含泪、表情悲壮地张口,“扈某宁死不为贼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降将闻言,不知所措地看向姜皋。
得到姜皋示意后,他不忍地闭了闭眼,从嗓子眼里冒出一句哽咽之语:“将军高义,志在死节。小子已为降虏,有背将军谆谆教诲,这就……送您上路……”
语罢,抬手挥着长刀捅进扈腾背心,鲜血四溅中,送扈腾去寻他的先主了。
而那银盔之上浸满血污的老将,至死也凝望着宁京城内,不肯瞑目。
姜皋看着地上那具尸体,长叹一声,又对身边小卒道:“厚葬扈将军。”
说着,他朝扈腾尸首躬身行了一礼,再抬起头来时,神色已正,将长刀一抬,直指宁京。
“攻城!”
渭南降将挥刀杀死扈腾的一瞬间,城楼上本来议论纷纷的文臣顿时失声。
扈腾死后,守城将士群龙无首,只见得徽军冲入阵中,宁军顿时辙乱旗靡,成了一盘散沙。
吴质中看着城外的厮杀,猛然间,竟发现徽军中有不少人穿着宁朝制式的甲胄。
后转念一想,便明白是姜皋沿路招降的宁军。
他们或许是渭南人,或许是并州人,在如今,却都被徽军驱使着再次拿起兵器,攻向自己的故国,与昔日共同御敌的袍泽干戈相向。
扈腾的军旗在众人脚下被踩踏,宁朝将士被驱使着自相残杀。
那些被强征的白叟黄童,个个骨瘦如柴,穿着破衣褴褛,却被横亘在甲胄之间作人肉盾牌。
吴质中张开口,本想说些大义凛然之言,但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投降不杀”,看着倒下的一具具尸身,又噤声了。
随着徽军离城门越来越近,身侧众人交谈声也逐渐提高,唤回了她飘忽的神思。
“扈将军已死,眼见徽军攻入城中是迟早的事!各位同僚何不早做打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一朝为宁臣,到死亦该为宁鬼。”
“后主贪生弃城,独留我们在此送命?凭什么要我为他殉节!”
“汝等为人臣子,怎能苟且背主!”
“张大人,您怎么看?”
吴质中突然听得有人问了这样一句,于是便抬眼看向那个须发皆白的嶙峋老头。
其想法举足轻重。
“扈将军慷慨赴死,我大宁三百年基业倾覆在即……”张玉山突然苦笑一声,长叹道,“穷崖已近,张某无力挽狂澜之能,亦不愿匍匐敌前、摇尾乞怜。”
“先生……”
其学生闻言顿觉不妙,正欲开解。
便听得张玉山又道:“余宁溘死,不愿以清白久居浊世。”
说罢,竟然从城墙之上纵身一跃,自尽了。
那学生惊叫一声,继而大哭道:“士生于世,自当如此,学生受教了。”
随即也毅然跳下了城墙。
余下诸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本有欲降者,也不肯再说话。
吴质中站在城楼之上,往下看去,只见得张玉山师生血肉模糊的躯体,再看向徽军踏起的烟尘,心中愈发生起了悲凉。
“张大人他……”
“吴大人,咱们怎么办?”
黑云压城,徽军搭起了云梯,即将攻入城内,抉择迫在眉睫。
群臣不想死,亦不愿开口先降,扈腾死了,张玉山死了,只得将希望放在了此处官位最高的吴质中身上。
吴质中在袖中攥紧拳头,挣扎着。
要负隅顽抗吗?
她的身后是满城无辜百姓,是宁朝那座没有皇帝的金銮殿。
要率众投降吗?
她的身前是城外的战火硝烟,是守城将士垂死间与徽军兵马缠斗。
流血漂橹间,吴质中分明看见所有人的背后,都有着无形的束缚与枷锁,这叫她觉得进退维谷。
面对着源源不断的敌军,守城的将士一次又一次搭弓射箭、倾倒金汁,偶有力竭者,便随着落石和滚木一起,砸向了敌人。
恍惚间,吴质中想起幼年时,作为被剥削的数万万黎民之一,屡次亲见官府压迫下的遍野饿殍,故而一心想要科举入仕,以求为百姓谋福祉,改变**已久的宁朝廷。
可当她女扮男装考上状元,艰难地爬至高处后才发现,内忧外患之际,她的力量是如此渺小。
为官六载,她所设想之改革没能完成。
而今,长安离乱,大敌当前,恐怕她的身躯也将和理想一样,化为泡影了。
“吴大人,想那么多做什么?”有人实在等不及她答复,直接抽出了身旁侍卫的长刀,站至城墙边,与登上云梯的敌军作战,“我等虽然是一介书生,也愿意提三尺白刃,奉血肉于疆场!”
见状,吴质中正欲开口阻拦,突听得一声痛呼。
“啊——”
原来是有人自云梯攀上城楼,又被守军一刀斩首,死前留下一声哀嚎。
亲见血肉横飞于眼前那一刻,吴质中却发现,那个被斩杀的小卒,所穿之衣亦是宁朝制式。
吴质中有些不忍,想叫停一切,说那些不是敌人。
又觉得实在没有立场那么说。
哪怕她很清楚,架起云梯前赴后继送死的那些马前卒,全部也曾是宁朝治下的百姓。
但她同样也知道,百姓,不过是棋子。
哪怕徽军是所谓“仁义之师”,号称是为了天下百姓推翻宁朝皇帝统治。
可是,从徽军首领想要坐上皇位的那一天起,同样也会为了一己之私,戕害数万万黎民,用无辜百姓的鲜血,染红自己的朱户。
权力更迭之间,死去的永远都是无尽百姓。
不论谁赢,都一样。
可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架空无原型,女主吴质中,时代勿考据。
剧情发展较慢,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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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京师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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