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朝堂局势

适逢惊蛰,又是旬日一次的朝会,吴质中早早地便起来预备面圣事宜。

白日里天气渐暖,但此时尚是卯时,温度还低,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吴质中咳了咳,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携着连殳沿着长安街往宫中而去。

匆匆行至宫外,便有人同她问好:“吴大人,旬日不见,身体可好些了?”

来人年逾半百,发须皆白,身形憔悴,正是和她同为贰臣的工部尚书于靖。

“有劳于大人挂念,咳……已经好多了。”

于靖见她似乎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低声暗示道:“吴大人,晋王已经回京,您该身体抱恙才是……”

听见这话,吴质中眉心一跳。

晋王回京?

原来如此。

又向于靖拜谢:“多谢于大人告知,不过我既然来了,再以此为借口也已经不合适了。”

于靖明白吴质中所言非虚,可惜他亦自身难保,也不知道能再说什么,摇摇头便告辞离开了。

吴质中看着于靖迈向宫门的背影,长叹了一声。

连殳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于靖离开的身影,转身问吴质中道:“大人,您为何要谢他?又为何叹气?”

“咳咳,你啊。”吴质中轻咳了两声,低声道,“前两日不是还在想那《贰臣传》是谁写的么?”

“您的意思是……晋王?”

“没错,应当就是他的手笔。”眼见四下无人,吴质中便又细细地为连殳分析起朝堂局势来。

如今徽朝皇帝李砀称帝十二年,年事已高,恐怕没两年好活。

虽早早定下嫡长子李翀嘉为储君,但朝堂之上波涛暗涌,晋王、燕王等皆有心夺嫡,诸皇子各有朋党,尚且不知鹿死谁手。

讲到这里,吴质中拍了拍连殳的头:“故而我之前才说,那《贰臣传》极有可能是这几人所写,因为拉我等贰臣下马,对他们夺嫡极为有利。”

此前,晋王守边北境,虽有兵权,同党却于朝中最少,又遭皇帝猜忌,其夺嫡胜算最为渺茫。

如今他回京,意味着兵权即将被李砀收回,那么其在朝堂之上的影响力就更为式微了。

故而晋王极为迫切的需要帮手。

可如今,除开纯臣与贰臣,朝中众人几乎无人可为晋王添翼。前者是皇帝耳目肱股,只效忠皇帝李砀,便只有立场更为复杂的后者可以利用。

连殳听到这里,似乎想明白了,于是问道:“所以晋王命人写下《贰臣传》,借此生事,拉拢可拉拢之人,打压不可拉拢者?”

吴质中冷哼道:“呵,不仅如此,对于那些无法拉拢的贰臣,他定会施计除掉一些,多几处让位,以便扶植他自己的人手。”

吴质中身为吏部尚书,既影响着官员仕途,又干系着人员任免,将是其中最重要的靶子。

连殳专注地看着吴质中解释,时不时点点头。

一时间说太多话,吴质中觉得嗓子又有些干痒,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咳咳咳……当然,除晋王外,应当也有太子和燕王等人推波助澜,毕竟此事若成,空出位置来,对他们的人手也是机会。”

连殳恍然:“哦——我懂了。”

“哦?懂什么了?”

“大人因为于大人告诉您晋王回京的消息,而感谢他;又因今日上朝晋王必然会针对您,故而叹息?”

“说对了前面一半。”

“啊?”

吴质中站定,望着于靖几乎看不见的背影,对连殳解释:“兵来将挡,我平生从不为别人的针对担忧。不过是觉得于安之可惜罢了。”

连殳愈发不解地看着吴质中。

“于安之做过许多利民之事,在前朝怀才不遇,如今方得重用,意欲一展宏图,却离死不远了。”吴质中面露惋惜地揉了揉额角,叹息道,“他身居工部,又无朋党比周,本不该比我先知道晋王回京一事……想必晋王应是一回京便起了拉拢他之意,但于安之无心党争,恐怕是拒绝了。”

晋王所求不得,定是还有后手。

想必于靖也是知道,在他之后,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吴质中了,所以才来好心提醒。

连殳也听明白了,学着吴质中的样子,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于大人还想着提醒您,多好的一个人,只可惜……”

吴质中点点头,脱下大氅递至连殳:“先说到这儿,你想想,其余不懂的,待我下朝再同你讲。”

说罢,吴质中整理着里面的官袍,独自跨进宫门去了。

待吴质中走到金銮殿外时,其他朝臣早已到了,安安静静列成两队,分立于殿外。她也列入其中,静待钟鸣后开门觐见。

钟鸣声起,群臣依序自掖门入殿,文武各列一班,侯爵亲王自成一班立于众前。

随即宦官高呼,群臣俯首,山呼万岁。

礼毕后,吴质中静静立于左班,垂眸不言。

御座之上,皇帝李砀高坐明堂,神色憔悴,听着诸臣出班奏章,说的却尽是无用之俗例空文,愈加觉得无趣。

忽然,户部尚书柴朔出列,俯身行礼,将朝笏高举道:“臣有本奏。”

“准奏。”

“臣柴朔,弹劾工部尚书于靖贪污公款,中饱私囊。”

这柴朔乃是晋王亲舅舅。

吴质中抬眼看着不远处的于靖,暗道不妙。

那瘦削的老头本来还在出神,揣测晋王党要从何处攻讦,不料竟突然被这莫须有的指控唤回了神,身子晃了晃,惊而答到:“皇上!微臣冤枉啊!”

“于爱卿,慌什么,不如听听他怎么说?”老皇帝李砀努力打起精神,抬手于空中按了按,阻止了于靖的失态,“若有冤情,朕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柴朔见皇帝示意,接着往下说到:“启奏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并无歪曲。”

“工部年年兴修水利却并无成效,臣心下便有怀疑,去岁江南水患更是十年未有之严重,于是暗中打探,发现于靖修筑防洪堤坝的用材,尽是以次充好。此外,自他受命督造运河开凿、修筑陪都行宫以来,户部屡次拨款,几年过去劳民伤财,却一无所成,皆因于靖中饱私囊,贪墨公款,所以至今未能完工。”

“哦,是吗?”老皇帝神色被冕旒遮挡,但仍能感受到他的不悦,“众爱卿有何看法?”

半晌,竟无一人为于靖发声,吴质中只好出班上前,行礼道:“启禀陛下,余以为于大人向来克己奉公,不忮不求,谦俭之行众所周知,还望陛下明查。”

听她这样一说,众人也开始思考,于靖平日里生活简朴,无有爱好,其私宅也称得上普通,若真的贪污,又将赃款用至何处去了?

“吴大人,话不能这么说。”突然,礼部侍郎冯修永出言道,“贪图享乐之人,赃款自然用在享受上,容易叫旁人看出,爱好金石古器文玩字画者,当然将钱用在嗜好上,那就不一定能叫您看出来了……”

吴质中记得,这冯修永是燕王的人,不知现在帮腔柴朔是要搅和什么。

冯修永说着,突然顿住,看了看于靖,又看了看吴质中,接着说到:“于大人……也自有其花销,不是吗?”

于靖见他这幅模样,有些生气:“我倒不知,冯侍郎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

“呵,人越是缺什么,便越在乎什么。像大人您,于前朝不受重用,所以出仕本朝,在本朝名节有亏,所以在意声名,这不显而易见的事情吗。否则,近日流传的这《贰臣传》里,为何没有您于大人的名字?”

原来在这儿等着。

当初看到那书时,吴质中就发觉了,徽朝定鼎之初,极缺可用之人,改仕徽朝的就她所知就不下百人,何止书中所写的五十余人?

但这所谓的《贰臣传》之中,一个官位低、无实权的贰臣都没提及,不正是场显而易见的阴谋么。

至于那书中没有于靖,难道不是因为除了他的贰臣身份之外,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所以即使想要为其作《贰臣传》,亦毫无可写吗?

“简直荒谬!”于靖听见此话怒极了,说着连指着冯修永的手都开始抖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贿赂那书的撰者?谁会在意这些,我连那撰者是谁都不知道!”

柴朔似乎也没想到冯修永会提起这个,愣了愣。

发觉于靖有些气糊涂了,柴朔便觉得倒也是个机会,于是顺着冯修永的话头说了下去:“于大人,那可说不准。旁人不都传言说是前朝那群遗民所写?指不定撰者就是于大人您的哪位旧时同僚不是。”

“你……”于靖本就不善言辞,如今被这两人抵得竟然不知说什么。

茫然四顾间,看到了立于众人之前的晋王,觉得有些可笑,对方一言未发,其党羽走狗便让他陷入困境。

听到这里,吴质中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帮着于靖回了一句:“柴大人这话说得荒唐。且不说文章是否是遗民所做,可他们之所以是遗民,不正是因为钱权收服不了?”

前宁灭亡时,万方多难,诸士人的抉择大抵分三类:一是慷慨赴死者,殉节故宁,是世人眼中的忠臣烈士;二是变节改仕者,屈身新朝,是世人眼中的贰臣贼子;三是隐于草野者,不食周粟,是世人眼中的前朝遗民。

那群遗民,大多数都是还没死的“烈士”,暂且草间求活,只待有机会,便要光复宁朝,捐躯赴国。

吴质中很了解那群人,那样的狷介之士,对贰臣向来鄙夷不屑,若真要骂,又怎会因钱权而放过于靖?怕只会骂得更难听。

柴朔恐怕也觉得不大有理,便岔开话头道:“微臣亦只是猜测罢了。只是从前商榷皇陵修筑之时,于靖就屡次反对,声称定鼎之初修皇陵耗费颇多,于百姓不利。可于大人,您做的利国利民之事,亦无一件做成。”

“水利一事,并非速成之功,可一旦事成,则将利泽千秋。”于靖说到这个,便又能同柴朔辩上两句了。

只是说着,于靖的神情便悲戚起来:“而皇陵于祖宗之法……”

“放肆!于靖,你好大的胆子!”

殿上那老皇帝终于出声了,将手中折子砸在地上,怒道:“那是你前宁的祖宗,凭什么拿来管朕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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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臣
连载中一庭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