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南是第二天一早醒过来的，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周鹏。
周鹏的脸色差极了，才一夜的功夫，却已满脸胡茬，眼睛也有些浮肿，也不知道是哭过还是单纯的就是太累了。
看陆知南醒了，他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下，“终于醒了啊，没想到刚才那护士说的还真准，刚说完你差不多就快醒了你还真就醒了。”
陆知南看着他，曾经有一瞬大脑一片空白，神情也有些茫然，“怎么就你一个人？我小姨她们还有宁……”
昏迷前的那一幕倏然撞入脑中，他心尖猛地一颤，拔了手背上的吊针就要下床。
“诶别！”周鹏忙按住他，“你知不知道你昨晚上也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医生说你是严重过敏！也就是送医生及时，要不然你小子也……”
“也？”陆知南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神情也因过度恐惧而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一把抓住周鹏的胳膊问：“什么也？还有谁出事了？宁望北吗？他现在在哪里？！”
说着他就又挣开周鹏要往病房外走。
周鹏只好继续安抚他：“没谁，是我说错了！我就是着急有些口不择言，你先躺回去！相信我，宁望北没事，他就是受了点伤，真不用你这么着急去看他。”
陆知南哪可能听得进去？挣扎得反倒更厉害了。
这样一来二去，他手上刚才拔针的地方很快就渗出了血，随着他的动作滴得满地都是。
“好了！”也许因为那些血，也许此时周鹏的情绪本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总之在又经历了一番无解的拉扯后周鹏也爆发了，大吼了一嗓子。
他喘着粗气，猛地放开陆知南，胸膛剧烈起伏地指着病房门：“去！赶紧去！你不是上赶着找刺激么，那就去！楼上走廊尽头重症监护室，老子再他妈拦你老子是你孙子！”
尽管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但听到“重症监护室”这几个字时，陆知南的全身还是不可自抑地抖了一下，胸口也霎时一片冰凉。
他狠狠地抿了下嘴唇强迫自己冷静，随后就惨白着一张脸跌跌撞撞地跑出了病房。
他一路朝楼上跑去，期间有护士看到他的手背还在不停往外渗血，大喊：“诶你的手！要不要处理一下？”他也恍若未闻。
直到跑到重症监护病房所在的楼梯口，看到坐在走廊椅子上低头哭泣的杜莹和站在杜莹身旁正低声安慰她的宁梁，他才倏然停住了步子。
他突然就不敢过去了。
一种比当初面对沈如熙时还要强烈百倍千倍的恐慌和愧疚让他的心脏都瞬在间拧成了一团。
他步子倏然一转，缩进了一旁的楼梯间。
楼梯间跟杜莹坐的地方很近，能清晰地听到她们的说话声。
他听到杜莹抽泣着说：“你说小北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傻呢？他怎么就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了？他是真不要命了吗？我……我也不是说他不该救小南，我就是……”
她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些话了，情绪也激动而混乱，宁梁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我知道，没事的，小北一定会没事的。”
陆知南将后背紧紧贴在墙面上，咬紧牙关尽量克制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整个人却都被憋得抑不住地微微颤抖。
杜莹还在语无伦次地说着话：“你们都这样说，当年他爸走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劝我的，可最后……我也不怕告诉你，要是小北这次真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活了。”
听到这句，陆知南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力气也仿佛一瞬间被抽尽了，跟昨天晚上过敏发作时一样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反倒越发嚣张，让他连继续站下去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使劲按着肚子，落荒而逃。
他又一路跑回楼下，然后冲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扶着墙吐的昏天暗地。
直到胃被彻底清空，再也吐不出东西了，他才虚脱般站起身，看着头顶的日光灯，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他突然想哭。
那种声嘶力竭的，可以把现在憋他心里的那些所有不甘、愤恨、愧疚……一切的一切，全都能肆无忌惮喊出来的那种哭。
可悲哀地是，尽管他已经很认真的想要发泄了，紧握的拳头也破皮见血，指尖刺破了掌心，却依然只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呜咽。
他被陆明渊管制和PUA了太久，居然连怎么放声痛哭都忘了。
他缓缓蹲下身，然后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他想到了刚来阳城时的他，那时的他，无所畏惧，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他以为他不用依赖任何人，也不需要所谓的爱和亲情。
他一个就可以很好的生活，也能毫不费力的处理一切将要面临的困难和危机。
可是后来现实教会了他做人，他才知道他原来没有想象中强大，也做不到百毒不侵。
甚至他脆弱不堪，连一点点小小的变故都承受不起。
所以他的底线一退再退，退成了只要姥姥和宁望北平安无事，他就无坚不摧。
可是现在——
他还能退到哪儿去？
他又想到了小时候，那时他每次受了欺负也跟现在一样，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自己默默地舔舐伤口等待自愈。曾经他也以为他永远不需要这样了，因为他遇到了宁望北，有了跟他共同分担一切将他从消极情绪中拉出来的人……
陆知南浑浑噩噩地想了很多，也在厕所待了很久，久到他以为他这辈子可能都要这样下去了时，厕所的门猛地被人推开了。
是周鹏，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开门那一瞬，陆知南在他脸上看到了深深的后怕和担忧。
“原来在这儿，让我好找。”过了许久，他才舒了口气，一把把陆知南从厕所里拉了出来。
“起来！才多大点事啊就这样。”他一边拍着陆知南的背强硬地将他往卫生间外推，边絮絮叨叨劝道：“这不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么，小北那边医生也还没下定论……咱好歹是个男子汉，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打败了不是？”
陆知南任他推，任他劝，不发一言。
“再说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痛苦自责又有什么用？当务之急不该……”他还待再劝，兜里的手机响了。
周鹏满脸烦躁地掏出来一看，皱着眉接了起来。
电话应该是齐楚枫打来的，因为陆知南听到他说了几句类似“放心，已经找到了，现在要我把他带到楼上去吗？”的话后，随后就挂了电话。
“那个……”他满眼忧虑地看着陆知南，干咳了一声：“你想不想见见你姥姥？”
陆知南心中一凛，这才又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姥姥也在医院？！”他颤抖着嘴唇问：“她怎么了？”
“没事没事。”周鹏连忙安抚他：“她就是昨晚受了点惊吓，你小姨不放心就顺道带她来医院看看……”
陆知南当然不信，都不等他说完，就又大步朝楼上奔去。
好在周鹏这次没有骗他，当顺着护士的指引找到病房，隔着门上的小玻璃窗看到坐在病床上正跟齐楚枫说着什么，看似确实没什么大碍的姥姥时，陆知南这才心有余悸地闭了下眼睛，倚在一旁的墙壁上狠狠地喘息了一口。
周鹏随后赶上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神色间却依然难掩忧虑，“进去吧。”
推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病房，才刚一看到陆知南，齐阿婆就急切地冲他伸出手，“哎呦可算来了，快快快，快来让姥姥看看哪儿受伤没？”
陆知南赶忙顺从地走过去，姥姥拉着他前前后后好一顿打量，见没什么异常后，这才拍着胸口说：“还好还好，可吓死我了。”
见此，齐楚枫忙上前将她扶回去躺好，边给周鹏使眼色让他赶紧把陆知南带走，边笑着说：“我不早跟您说了没事嘛，您非不信。这下放心了吧？”
而周鹏也顺势把陆知南往病房外带，“行了，你姥姥看完放心了咱们就也走吧，别打扰她老人家休息。”
陆知南虽然对俩人眉来眼去的行为心有疑惑，但看姥姥似乎的确没什么异常，再加上他这会儿也确实心烦意乱，没法静下心来细想，就顺从地跟着周鹏打算离开。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病房门时，却突然又听到姥姥低声说了一句：“放心是放心了，但我也不能在你这儿待太久，我还得回去给小南做饭呢，他今儿考试，可不能有什么差池。”
陆知南：“……”
他触电般回过头。
姥姥还在说话：“你不了解我家的事不知道，我那外孙子可给我长脸呢，回回考试都考第一……”
她说着又皱起眉，神色也越来越茫然，“不对，小南是今天考试还是明天考试来着？现在是几号？哎呦瞧瞧我这脑子，这点事都记不住……”
其实姥姥上次住院的时候，医生就一再叮嘱过，说以姥姥的年纪和身体状况，极容易引发帕金森和阿尔茨海默病。所以平时一定要格外注意，尽量别让她生气或者受惊吓，尤其不能再摔跤……
而姥姥眼下的样子，分明就是阿尔茨海默病的早期症状！
陆知南惨白着脸后退了两步，然后再次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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