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珣忽然轻笑起来。
世上难道竟真的有这样的人,放着做主子的机会不要,却巴巴地只想伺候他?
说她笨她就不聪明,怪不得当初会被别人排挤,大半夜跑到湖边去练舞,若不是遇上他,怕是早就成了湖里的冤魂。
萧珣起身:“传膳罢。”
明婧柔心下一松,看来萧珣暂时放弃给她名分这件事了。
她急忙几步赶上去,不成想萧珣步子一顿,明婧柔又像上次那样撞在了他的背上。
一双手抓住了明婧柔的手腕,把即将要往后踉跄几步的她牢牢拉住。
萧珣另一手却把她的披风挑开。
“赏你的那件呢?”他皱眉。
“奴婢方才想出去逛逛,那件狐裘斗篷太过名贵,奴婢不敢穿出去,怕弄坏了。”
她今日真是对萧珣没一句真话。
萧珣却拉着她的手走到门口,吩咐仆从道:“把她那件斗篷拿过来烧了。”
明婧柔瞪大眼睛,怎么忽然就到了要烧衣裳的地步了?
“殿下,”她连忙劝道,“好好的烧那个做什么?奴婢明日还穿呢!”
萧珣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一阵冷风吹来,明婧柔不禁抖了抖,萧珣把她往里一推:“等着。”
仆从很快捧着狐裘斗篷跑过来,萧珣接过之后不过转瞬,斗篷便被他扔到了庭中地上。
他随手拿了烛台,直接掷到了斗篷之上。
天气寒冷干燥,狐裘斗篷一接触到燃烧着的蜡烛,顷刻间便燃烧起来。
火光涌动之中,狐裘慢慢化为灰烬。
萧珣的心火也随着火苗的消散而慢慢沉静下来。
仿佛发泄一般,他回过头再面对明婧柔之时,已然神清气爽。
明婧柔怔怔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的灰烬。
萧珣淡淡道:“什么珍贵的东西,本王让你用你就用,坏了也无妨,懂吗?”
明婧柔膛目结舌,赶紧点了点头。
一时用了晚膳,便又开始老规矩。
一连好几晚,明婧柔已经撑不太住,但还是努力迎合着,只迫使自己去看萧珣的唇角,能在极偶尔之时与萧玧有几分相似。
今日萧珣动作不知为何有些重,竟比第一晚更甚,明婧柔几次都吃痛叫出了声,每每他听见便会放轻一些,可不知不觉又开始重起来。
云散雨停之后,明婧柔又疼又累,想直接睡死过去,但她还是将脸轻轻贴上萧珣精壮的背,问道:“殿下今日怎么了,是心情不好吗?”
“没什么。”萧珣说完似是睡了过去。
明婧柔等了一阵没等到其他什么话,自己也困得不行,正想下床去清洗,却听萧珣忽地说道:“本王做了那么多,从来没想过要得到父皇的肯定,可荒唐的是父皇连做都不让本王继续做下去。”
他喃喃低语着,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也或者说只让明婧柔听见。
明婧柔的瞌睡烟消云散,新多跳了两拍。
萧玧的决定果然是对的,有些事萧珣怕是永不会在外界说起,可床笫之间就不同了,欢愉之后最能俘获撩动人心。
明婧柔从背后抱住他,眼中是一片寒凉,但随即便换上了柔和的神色。
“奴婢不懂殿下说的,但……只要殿下想做,那就是对的。”
声音丝丝缕缕,甜水似的沁到人心里去。
萧珣转过身看她,她感受到萧珣的动作已是来抬眼看他,但旋即又垂下眼,长长的眼睫如鸦羽一般覆在眸子上面,静谧美好。
如此夜深人静私语时,只有他与她,他忽然间很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给她。
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如她自己所说那般,明明什么都不懂,而他们之间,相识也不过几日,交情浅薄却又至亲。
她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已道:“殿下想说什么,就都与奴婢说吧,出了这道帘帐,外边再没人知道了,只有咱们两个。”
来时明婧柔便从萧玧口中得知萧珣在查科场舞弊案,他查了不少人出来,皆是毫不留情一律下狱,原是早该结案的,但萧珣却迟迟不动,甚至继续不断地提人出来拷问,京城早已因为萧珣的肆无忌惮而风声鹤唳。
皇帝久久未立太子,这对皇后嫡出的萧珣已是极大不利,皇帝偏颇长子萧玧之意不言而喻,许多人都已经看出来萧珣是想借此机会铲除异己,与萧玧分庭抗礼,引起朝堂动荡不安,迫使皇帝不得不立他为储君。
若不是被萧珣逼到绝境,萧玧也不会让她来到萧珣身边。
明婧柔不知萧玧到底遇到了什么,她只知道萧珣要害萧玧,莫说是让她入府来当细作,便是让她把萧珣杀了,她也是愿意的。
“今日你见到母后的时候,你觉得她开心吗?”萧珣突然问她。
“奴婢不敢盯着娘娘看,”明婧柔迟疑片刻,又说道,“可是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又有殿下,她又怎会不开心呢?”
萧珣讥笑一声,把她往身边捞过来,笑着道:“父皇一直视我们为无物,姑祖母当年把她塞到宫里来,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明婧柔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还妄图从他口中听到点有用的事,他却话锋一转说起了他与皇后的经历。
当真是无趣至极。
“父皇与姨母感情甚笃,与王贤妃也很不错,姨母死后他想立她为后,可却偏偏来了母后,姑祖母劝父皇让母后可以照顾姨母的孩子,但那个孩子也死了,母后从此里外不是人,连着本王也是。”他自嘲道,“本王比宫里任何一个皇子都要多余。”
若萧珣说的是真的,倒也确实可怜,明婧柔叹得一声气,她想起自己自幼的经历,顾影自怜还来不及,堂堂皇后嫡出的皇子,哪轮得到她来同情呢?
他的凄苦是得不到皇帝的重视,而她则是朝不保夕,任人蹂躏。
“可是在娘娘眼中,殿下绝不是多余的,若殿下自己都这样想,岂不是让娘娘更难过了?”
闻言,萧珣眼中有一瞬的迷茫而后便是晦暗不明,随即他轻轻敲了一下明婧柔的额头。
“不说了,睡吧。”他重新又翻过身去,留了个背影给明婧柔。
他从没有和人说过这些事,就算在母后面前也没有流露出过自己的想法,今日倒是他一时失态了。
而明婧柔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失神,明明刚刚一点都不想听,可他不说了,反而又有些失望。
她扁了扁嘴,也翻了个身过去,不再想这些事,与萧珣背对背睡了。
***
之后接连几天便又都是一日又一日的雪天,今年比起往年来格外冷,檐下结出来的冰凌子就没化开过,每日明婧柔一睁开眼,听见的便是外头庭院中仆婢们扫雪的声音。
不知不觉,很快便到了年下。
近年节时分,宫里宫外宴饮颇多,明婧柔能见到萧珣的次数便少了起来,有时一直到深夜萧珣还未归,明婧柔便依旧睡在自己的东厢房,不往萧珣那里去,萧珣回来之后也不大传她,而是各自歇了。
如此明婧柔也能稍稍松一口气,少一刻在萧珣身边苦熬的时候也是好的,她亦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逃离萧珣,回到萧玧那里。
即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如愿,但心里总归是有盼头的。
自那日和萧玧的人传过信儿之后,瑶缨倒是安分乖巧了许多,面对明婧柔的时候很是收敛,不似先前那样张狂,大抵是已经被提点过些什么了。
她只偶尔往明婧柔这里过来递一些消息,也不是什么要紧事,都是萧玧叮嘱明婧柔先顾好自身要紧,其余的事便是不做也罢。
明婧柔听了也只是一笑置之,每每让瑶缨回过去只三个字,她很好。
她向来都极为掩饰自己对萧玧的恋慕之情,可萧玧还是看了出来,他对她又有几分真心呢?明婧柔却从来猜不出来。
如今他已经娶了王妃,听说那位王妃娴静端庄,又聪慧过人,幼时亦与萧珣相见过几回,与王妃比起来,她又算得了什么。
是以并无旁的话用以回对。
这几日天气严寒,几乎滴水成冰,承安王府花房里的牡丹却开了,康顺大长公主素喜牡丹光彩夺目,一早便传话过来要来观赏牡丹,萧珣一向尊敬这位姑祖母,便干脆在府上设了赏花宴。
临近酉时,天已开始暗沉下来,但饶是明婧柔身处内院的岁寒阁,依稀可闻王府中人声鼎沸。
明婧柔身份低微,遇着这样的场合,自然是没有这个资格出现的,她也乐得一个人躲清闲,但今日才开宴不久,萧珣那边就传了话过来,让她也过去一同赏花。
明婧柔推辞了几次,但来人怎敢不按着萧珣的吩咐行事,只让她赶紧梳妆打扮,便赶着去回话了。
春桃正帮着明婧柔往脸上细细匀粉,明婧柔也对着镜台看,却见门外有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心下会意,便对春桃道:“我怕殿下等得恼了,你赶紧先去一趟,就说我这里就要收拾停当了,等向殿下回明了话,你再回来找我。”
春桃听了吩咐立刻便去了。
她走后瑶缨便进来,道:“今晚承安王府人多又杂,殿下要你去他的书斋里取一样东西。”
明婧柔稍蹙了眉,原本倒真是个好时机,可眼下萧珣却要她过去作陪,又要如何取东西,不过这些话她也不想和瑶缨细说,只问她:“何物?”
瑶缨道:“承安王在查的事情里头,他自己有一份要紧的名单,你平日里近他身的时候可有看见过?”
“没有,”明婧柔摇头,“确定是在他的书斋里?”
“殿下派过来的人是这么说的,”瑶缨压低了声音,“岁寒阁的守卫颇多,今日或许才松懈一些,也只有你在这里走动才能不惹眼,记着进去的时候要小心。”
明婧柔道:“眼下来不及了,东西不是说找到就能一下子找到的,我一会儿寻着空儿再出来找,或是今日没有机会,我再找机会去拿也不迟。”
瑶缨迟疑片刻后道:“不行,殿下说了今日就是今日,拿不出东西又要如何交差?”
明婧柔往发髻上插偏凤簪的手一顿,微微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中途悄悄过来一趟便是,拿到东西你就赶紧传递出去,免得他发现不见了搜查,再节外生枝。”
得了她的保证,瑶缨这下终于放心,冲着明婧柔稍稍点了点头,便又一缕风似的出去了,不着痕迹。
剩下明婧柔一个人在屋内,她也没有回头去看她,仍是看着镜台中映出的瑶缨那削瘦的身影,眸色一沉,却又很快收敛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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